于建立回辦公室，一推門，冒出一股子煙來。不消說，徐東福在。他走過去，掐掉他的煙：“少抽點煙能死人嗎？”徐東福答非所問：“王建凡留不住了。”停一停，“還有彭飛?！薄芭盹w怎么了？”“老問題。性格問題?！?

晚飯后，王建凡被允許躺床上休息，劇烈嘔吐、驚嚇使他全身綿軟。彭飛坐桌前，桌上攤著媽媽一周前的來信，一直沒時間回，這會兒有時間了，卻下不了筆。信中媽媽的殷殷之情滲透字里行間，讓他跟她說什么？報喜不報憂是基本原則，但要基于基本事實。上午徐東福的猝然離去使他有一種不祥預(yù)感，不是他過敏，很多同學(xué)都有同感，羅天陽還特地找來告誡他：沖動是魔鬼！宿舍靜靜的，難得晚飯后自由活動，同學(xué)們都出去了。王建凡破例沒有看書，一直在看彭飛背影，那背影一動不動?！芭盹w，”他叫，“對不起?！睂⑶а匀f語濃縮到這三個字里。

這聲含意復(fù)雜的“對不起”令彭飛心又往下沉了一沉，面上卻格外要做出灑脫，頭也不回擺手：“跟你沒關(guān)！我早就看不慣他。這人就是個變態(tài)！”

“哪個人是變態(tài)？我嗎？”是徐東福，幽靈般閃現(xiàn)，幽靈般可怖！王建凡嚇得趕緊閉上了眼睛。沒聽到彭飛回答。徐東福說：“那看來就是說的我了。說我變態(tài)，能不能給個理由？”

“我的評價用詞上，有一些過分，我道歉?！迸盹w說。

“這道歉我不接受！我不認(rèn)為你的評價是用詞過分的問題。而是，根本就是錯誤的評價！背誦《 內(nèi)務(wù)條令 》第二大條第二小條第五點！”

“必須堅持繼承和發(fā)揚我軍優(yōu)良傳統(tǒng)，在管理教育中做到：服從命令，聽從指揮?！边@就是徐東福要求的“第五點”，背完就該打住，鬼使神差，彭飛沒打住，繼續(xù)背：“官兵一致，尊干愛兵；發(fā)揚民主，依靠群眾；嚴(yán)格要求，賞罰嚴(yán)明；說服教育，啟發(fā)自覺。上級對下級，要以說服教育為主、懲處為輔，嚴(yán)禁打罵、體罰、侮辱人格?！?/p>

“嚯，讓背第五點你背這么多，為我背的吧？我倒想問一下我犯哪條了，打罵了？體罰了？還是，侮辱人格了？”彭飛不說話。徐東福說：“你認(rèn)為我今天對王建凡的做法是體罰，同時，對他的人格也就形成了侮辱？”彭飛仍不說話。徐東福點著頭：“看來是了。如果這樣，這官司還真難打了，我認(rèn)為那是訓(xùn)練，你認(rèn)為那是體罰——請教個問題，我為什么要體罰他？……說話！”

根據(jù)經(jīng)驗，徐東福讓你說話時你必須說。彭飛慢慢道：“可能是，您嫌他的成績拖了全隊的后腿，您讓他綁沙袋，他也不照著做，還當(dāng)眾頂撞——”

“——他冒犯了我，我挾私報復(fù)，殺雞給猴看？……說話！”

這人總是這樣不懂分寸，不懂得適時給自己和對方留余地留臺階，非把人逼到懸崖邊上別無選擇鋌而走險。彭飛只得說，盡量和緩地說：“隊長，您把王建凡綁在旋梯上強行旋轉(zhuǎn)，我想，可能是，因為您體會不到一個初上旋梯的人，經(jīng)受的那種難受和恐懼……”

“跟我來！”

這是徐東福的回答，說完向外走。彭飛不明所以，只能跟他走。王建凡忙不迭從床上爬下，跟著走。彭飛為他仗義執(zhí)言，他一味合眼閉嘴做縮頭烏龜，良知不允許！

徐東福出門徑自走，直走到訓(xùn)練場旋梯那里。旋梯兩架一組，不少學(xué)員在自發(fā)訓(xùn)練。徐東福到后讓學(xué)員騰出一架給他，說他想體會一下“在旋梯上的難受和恐懼”。上旋梯后又道：“彭飛，要不要一塊兒打？”彭飛沒明白，怎么個“一塊兒”？徐東福解釋：“我在這架，你上那架。我打多少，你打多少。倒過來說也行，你打多少，我打多少。一塊兒打，共同體會？”彭飛不知他要干什么，被動同意，徐東福又想起什么：“羅天陽跑一趟，拿毛巾、背包帶什么的來，幫彭飛綁上?！迸盹w說用不著，他白天訓(xùn)練就沒綁。徐東福說：“白天你做了幾個？正反各十個。那是用不著綁?，F(xiàn)在我建議你綁上是為你好。有個人比著，你又愛逞能，做不了硬做，萬一手一松，后果不堪設(shè)想。先聲明這不是體罰，是出于你的安全考慮。作為隊長，我出了問題，我負(fù)責(zé)；你出了問題，我負(fù)責(zé)。我可以為我負(fù)責(zé)但不想為你負(fù)責(z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