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并沒有說謊，第二周她要參加許嫻的婚禮。

周四晚上，安然飛抵拉斯維加斯。降落之前從飛機(jī)的舷窗看下去，沙漠里竟有那樣一個流光溢彩之城，讓人迷醉。許嫻中午已經(jīng)到了，特地拉著未婚夫沈白來接機(jī)。

兩個多年好友見面少不得要興奮地嘰嘰喳喳一番，譬如：“呀，你怎么還是一點(diǎn)沒變。”“什么沒變，明明胖了很多?！薄澳睦锇?，看不出?！薄安仄饋砹耍俸?。”“哼，晚上要你現(xiàn)形?！薄皠e逗了，你晚上還有空陪我？”“說什么，討厭”……

沈白在旁邊只是笑瞇瞇地站著，并不著急。未婚妻許嫻的開朗和活潑讓他也開心起來，忍不住連帶對安然也多了幾分好感。

最后還是許嫻記起來：“對了，這是沈白。”說著把沈白拉過來。安然笑：“沈白，我們小嫻可就交給你了，你今后可不許欺負(fù)她。”沈白心里又是得意又有點(diǎn)不好意思，含糊點(diǎn)頭說：“一定一定?！痹S嫻安然相顧啞然，然后一起大笑。

許嫻一邊把手伸到安然胳膊里一邊回頭吩咐：“白，你幫小然拿箱子啊。”沈白答應(yīng)，安然捅捅她，眨眼笑：“白？好親熱。”許嫻啐一口，反擊：“那叫你然夠不夠親熱？”安然笑：“不敢不敢，我怕‘白’追殺我?！?/p>

到了晚上，許嫻果然過來和安然擠。兩個女人都穿著棉布的睡衣，擠在一張床上，卻都了無睡意。那么多的話，想說出來，卻又咽回去。兩個人絮絮叨叨地說起了過去，那些既親切又遙遠(yuǎn)的事情。她們的聲音漸漸地大起來，又慢慢地小下去。

最后，安然嘆氣：“快睡吧，明天婚禮要是眼睛都腫了就不好了?！?/p>

許嫻拉住安然的手，那么熟悉的涼，指尖因?yàn)閺椉斜”〉睦O子。年輕的姑娘忽然覺得天地間至大的悲哀席卷而來，這一刻她明白自己已經(jīng)把自己從熟悉的過去交給陌生的未來。她拉緊朋友的手，啞聲問：“小然，你會一直在是不是？我們會一直是朋友是不是？”

安然輕輕摟住她，許嫻薄薄的肩頭顫抖著，像蝴蝶的翼。安然柔聲說：“放心，沈白是個好人，你自己說的。將來他會好好待你，你會幸福?！?/p>

可是這答案不能讓許嫻?jié)M意，她固執(zhí)地捉住她的手，繼續(xù)問：“你會一直在，是不是？”聲音凄惶。安然低聲說：“是，小嫻，我會一直在，我們會一直是朋友?！痹S嫻追問：“永遠(yuǎn)？”安然說：“永遠(yuǎn)?！?/p>

安然在心里微微嘆一口氣。

永遠(yuǎn)，有多遠(yuǎn)？

很多很多年以前，許嫻還是一個短發(fā)的女孩子，甚至連安然也還是一個中發(fā)的女孩子的時候，兩個女孩子曾經(jīng)一起去山西漫游。

從大同到太原坐長途汽車，半臥在車內(nèi)。忽然車開到一處，許嫻驚叫。安然伸頭過去看，只見輪下是千仞懸崖，如刀劈斧砍，深不見底。那一刻是真正的膽寒，全然無可奈何，只能聽?wèi){擺布。

車行到略寬闊的地方，輪下見路，司機(jī)停下小憩。安然問旁邊榻上客人：“這里是什么地方？”那人打一個哈欠：“雁門關(guān)?！?/p>

那一刻，顧不上后怕，只想起一本書，一個人。

安然轉(zhuǎn)頭去看，兩側(cè)山崖森然，卻哪里有那契丹的大字？恰在此時陽光沖破云層而下，四下里突然那樣的明亮耀眼，好一個光明磊落的世界。許嫻偷笑：“哎，小然，雁門關(guān)啊，你的蕭峰的雁門關(guān)?！?/p>

安然只是悵然，半晌嘆一口氣：“蕭峰這樣的人，不過是在書里……”

許嫻卻繼續(xù)笑：“人家才不要嫁給蕭峰，又粗魯又家庭暴力。”安然失笑：“那你要嫁給誰？”許嫻仔細(xì)想想：“我要嫁給郭大路。”

滿天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擠進(jìn)來，溫柔地灑了許嫻?jié)M頭滿身。那姑娘沒心沒肺地笑：“一輩子不停地有笑話聽，多好――然后闖禍了他都擔(dān)著?！?/p>

安然在這個賭城沉沉的夜里忽然想起前塵往事，于是她問：“沈白他像郭大路么？”

許嫻沒有回答，她已經(jīng)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