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月夜并不稀奇,這樣的心情亦并不特殊。哪個少女不曾有過這樣的閑情?
禮堂內(nèi)又傳來一陣掌聲,晚上的演出已經(jīng)快到尾聲?;衄庉p嘆一口氣,決定離開,又站住。
橋邊的路燈有點暗,橘黃色的路燈下一個人正默默地站著。頭發(fā)清爽干凈,整個人看上去卻有點憂郁頹唐。涼爽的夏夜?jié)u漸燥熱起來,霍瑤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李益隔著夜色默默站了一陣,突然轉(zhuǎn)身離開。
這個全無理智的行為讓霍瑤目瞪口呆?;衄幰е齑浇械溃骸澳?,等等。”李益立定腳,卻沒有回頭:“怎么?”霍瑤急步走上去問道:“你干什么來了?來了怎么又走了?”李益轉(zhuǎn)過來,只定定地看著霍瑤,卻不說話。
沉默讓霍瑤不知所措。女孩子背著琴仰頭站著,一頭黑發(fā)黑油油地披在肩上,襯得小小一張臉白瑩瑩的,仿佛幽幽地發(fā)著光。文學(xué)男青年李益只覺得心突然收緊,不不不,這個女孩子雖然美,卻并不是頂美,更不艷??墒沁@樣純凈無措的霍瑤讓李益一瞬間只覺得無法呼吸,他覺得自己無力開口。
李益的注視讓霍瑤更加驚惶,禮堂的表演已經(jīng)結(jié)束,喧嘩聲、說笑聲、自行車的鈴聲響成一片。大隊的觀眾就要涌來,霍瑤咬緊嘴唇,終于低頭說:“我走了?!?/p>
李益還是沒有說話,他只是突然把女孩子拉到自己的懷里。青春少女的香氣一下子充盈了他,帶著悸動和不安。他感覺到懷中的女孩子開始像一頭驚慌的小獸,于是他更加用力地禁錮她,她的掙扎漸漸弱下去,終于,她安靜于他的懷。
藝術(shù)男青年李益明白此時此刻一些朦朧的詩曖昧的詞句是最合適的東西,可是懷里的姑娘微微地抖著,讓他憐惜。李益沙啞著嗓子在姑娘耳邊輕輕說道:“你別怕,我,只是想你?!?/p>
是。
自從那日初見。
不,甚至還未見面,只聽得琴聲的時候。李益聽到過太多個不同版本的《梁?!罚墒菦]有一個版本是那樣――無端的煩惱,盡情的纏綿,悄然的歡樂。不完美的技巧才真正讓那段愛情完美,仿佛上下翩翩翻飛的彩蝶。同樣的這個女孩子,她的《流浪者之歌》卻是熱烈綻放的煙花,如飛蛾投火,再沒有猶豫。
這個世界也許充斥著謊言和欺騙,但是世界上也有很多東西不能偽裝,譬如音樂,和文字。
什么樣的假面具在音樂和文字面前都只能被剝下,因為音樂和文字直指靈魂。在這個夏天,文學(xué)男青年和藝術(shù)男青年李益在掙扎和沉淪里燃燒。他想起徐志摩的詩,于是他也仿佛在黑暗的海上看到自己的燈塔。他沒有在本子上寫“得之,我幸”之類癡情的話,也許是因為年輕人的銳氣讓他不能相信自己的人生會有不圓滿的可能。
夏天結(jié)束的時候和霍瑤在火車上的偶遇其實并不是偶然。安然為此又再次敲詐了一頓四人晚飯,而被希望和期待所充溢的李益只覺得惴惴不安。他想象過很多種見面,但是沒有一種里面的霍瑤會爽朗地說“謝謝你啊”。這樣的爽朗讓李益暗自郁悶,他寧可那年輕姑娘窘迫,回避。打牌的時候他才漸漸明了霍瑤平靜的表面之下的不安,而這一點點的不安讓李益暗自高興。也許是故意,也許是不能集中,這次打牌是李益第一次潰不成軍。事后他有點得意地想,是和霍瑤一起潰不成軍。
年輕的女子掙扎著說道:“有人?!甭曇艏毴粑孟墸鹈栏蕰?。
是,大隊的學(xué)生們已經(jīng)過來,這樣的一個晚上,對于年輕的學(xué)生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夜晚。他們看了一場免費的演出,表演雖不出色,但是卻是學(xué)?;顒?,必須參加。這時候的他們和她們還沒有想過一個晚上的價值,因為他們和她們的人生都剛剛開始,如得風(fēng)的帆,志得意滿。她們和他們還有一生一世可以揮霍,那么長,那么久,幾乎是永遠。
李益聽到女孩子的窘迫,但是他不愿放開。他輕輕一轉(zhuǎn)身,把女孩子護在自己的胸膛里。人流沒有注意到這一對橋邊的情侶,呼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