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瑤和曦媛進(jìn)屋，八音盒的聲音兀自從書櫥上飄落下來，沉到曦媛和石瑤的腳邊。

“曦曦，這聲音好熟悉?！笔幷f著，目光鎖定在半空中，她們的思緒似乎追溯出很遠(yuǎn)，兩人的潛意識似乎在另一時空里交流了很久，她們的瞳孔里裝著與周遭的事物截然異樣的畫面，隨即，那種畫面又在各自的瞳孔里溶解，消散。

人的意識好比另一個時空，假若真能在與現(xiàn)實異同的意識時空里交流，她們應(yīng)該交流了很多。石瑤接著十幾分鐘前的話說下去：“是三年前的生日派對上，你爺爺送給你的音樂盒嗎？”

“沒錯！就是那個音樂盒，但我覺得它不大對勁，哦不，應(yīng)該說可以確定它有問題！”

“為什么？那種旋律很特別……可以說是……幽婉，對，這幾乎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p>

“獨一無二?！标劓轮貜?fù)著這四個字，她若有所思地望著空氣里的某一點，仿佛空氣中正醞釀著那神秘的八音盒之所以“獨一無二”的道理。隨后，她想起了剛剛發(fā)生的怪事：“我給你看個東西！”

說著，她坐到電腦前，心中默默禱念著佑佐的話語，她希望被蝴蝶堵滿的鏡頭快點出現(xiàn)，仿佛只有讓石瑤也看一看，她才會感到有神在庇佑。

或許，我必須再向你透露有關(guān)石瑤的秘密--

石瑤曾用她那微微過人的預(yù)知力和感應(yīng)力玩過一種占卜游戲，游戲算出，大約在民國初年，她與曦媛有可能出自同一個母體，長大之后嫁給了同一個陌生男人，那個男人或許是個愛國青年，也有可能是海歸書生、紈绔子弟、愣頭兒青，甚至是哪個市井混混抑或有錢的丑老頭兒，但這些都不重要，她們只在乎形影不離。

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清楚曦媛為什么會對石瑤產(chǎn)生強烈的心理依賴了。

她們在電腦前磨蹭了很久，由于電腦太舊，加上CPU占用過大，中途出現(xiàn)了死機，這導(dǎo)致又要重新打開視頻文件。很遺憾的是，視頻再沒出現(xiàn)絲毫異樣的影子。

“噢，天哪，剛才還出現(xiàn)很多蝴蝶，莫非真是幻覺！”

“或許真有其事?！笔幍目谖菐е鴰追执_定。

“可是，你還沒看到！”一臉驚訝。

“我相信直覺?！笔幈砬槔淠?，語氣變得堅定。

她的回答令曦媛感到有種前所未有的惶惑，包括先前的“獨一無二”。她的聲音很低沉，然而那種語氣始終讓人覺得話的背后必定有著堅不可摧的依據(jù)和道理，曦媛的爺爺就曾這樣形容石瑤：“她就像一個預(yù)言家?！?/p>

逼近正午的時候，石瑤已經(jīng)離去。

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

“姐姐，姐姐！”詩媛在玄關(guān)上喚著。她捧著一個紙盒進(jìn)門，紙盒里裝著五六只白胖的蠶。

“哪弄來的蠶？”

“阿思給的，你看！”說著，詩媛把紙盒放在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拔矣龅搅爽幀幗憬?，她說她給我?guī)∝垇砹?，小貓在哪？”詩媛環(huán)視著屋子，很快就在床底下找到小貓，她把小東西揪出來，然后一屁股坐進(jìn)墻角的沙發(fā)里，手里沒完沒了地玩弄著：“你看你，這么小，就叫你‘小小’吧！”

小貓銳利地“喵嗚”一聲，那是很凄厲的一聲，嚇得詩媛從沙發(fā)中跳起來，詩媛急忙松手?！翱磥聿荒芙心恪⌒　?，得叫你‘尖尖’，好尖銳的叫聲，是誰教你把氣從丹田里發(fā)出的？”小貓沒有搭理詩媛，只是翻了個身，跑到曦媛的腳邊，用身體去蹭曦媛的腳踝。

曦媛正睜著眼睛專心致志地看著紙盒子里的小蠶，它們?nèi)鋭又纳碥|仿佛被白線困綁著，一圈又一圈，它們的生命似乎隨時都會斷送在那一圈又一圈的白線里，曦媛的腦海里不禁浮現(xiàn)滿清的腰斬：鍘刀、鮮血、男人的軀體被一分為二……奇怪的念頭叫她感到一陣陣惡心。

詩媛瞪了尖尖一眼，把小家伙放在曦媛的身上，哪料尖尖弓起了背，露出尖牙，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小蠶，隨即朝它猛撲而去。貓想滅絕蠶的存在，仿佛蠶的存在會讓它失去主人的疼愛。詩媛慌忙以身護(hù)蠶，氣急敗壞地瞪著貓咪：“這樣的壞東西怎么可以留在家里，小蠶遲早會被它吃掉！”詩媛爽性糾起尖尖頸上的皮毛，狠狠地將它摔在地上，看她的樣子幾乎要哭出來。

曦媛徹底清醒過來，什么也沒說，抱起貓咪直向門外走去。

曦媛把小貓送給了對門的男孩付哲思。

哲思的家跟去年一樣，簡陋的家具幾乎要被一幅幅黑白的炭精人像畫遮蓋掉，那些都是付爺爺?shù)淖髌贰?/p>

曦媛站在昏暗的角落里，日光透過布滿塵垢的紗窗有氣無力地投進(jìn)畫室，微微照亮墻和家俱上的死人的畫像。畫室的燈沒有打開，在那間光線黯淡的屋子里，空氣中始終流動著一股寒氣。

在這個前后左右都掛滿畫像的黑屋子里，只有眼前的景物是實在的，至于身后，曦媛感到有只手正伸向自己，一種莫名的念頭促使她想回頭看。當(dāng)她緩緩地轉(zhuǎn)過頭，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喝點茶吧?！?/p>

曦媛的表情變得很冷淡，她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轉(zhuǎn)身出了房間。

五斗櫥上有面巨大的鏡子。曦媛緩緩走近鏡子，她看到自己的肌膚映著窗簾的藍(lán)灰色光澤，鏡子里頭的女孩是那樣的面善，蒼白的臉和眼白，深黑色的發(fā)絲參差不齊地垂在胸前，有幾根發(fā)絲被她抿進(jìn)了嘴唇，像極了暴露在空氣中的毛細(xì)血管，它們似乎正通往她的喉嚨。

“真像！”

曦媛從心里默默地感嘆，這樣的感嘆源自一幅人像畫，畫上是個十六七歲、清秀可人的女子。

純白的舊時衣裳。修長的眉眼微微向太陽穴吊起。瓊?cè)缪┌闵n白。似笑非笑的嘴角似乎是天生長成了上揚的形狀。

那是個作古已久的少女，但并不是在蝶殤中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