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悲觀主義的花朵》51

悲觀主義的花朵 作者:廖一梅


我和陳天坐在二環(huán)路邊的一處酒吧里,我們總是選擇一些格調(diào)比較差,文化人不怎么愛去的地方見面,這種酒吧通常只有速溶咖啡,檸檬茶里的檸檬是皺皺巴巴的一小片,熱巧克力的味道也很古怪,但是沒辦法。

我一本正經(jīng)地拿著張傳真,在給他講香港人關(guān)于《小童的天空》開拍前的最后修改意見。他靠在對面的扶手椅里,悠閑地把腿翹得老高。

“真怪,你看起來總是很安靜,是因為你喜歡穿的這些衣服嗎?”他忽然說。

我瞥了他一眼,繼續(xù)念傳真。

“知道嘛,你有好多小孩子的神態(tài),看起來很小,也就十六歲,頂多十七?!彼^續(xù)在對面打量我。

“你是作為監(jiān)制這么說的,還是作為男友?”

“作為男友。”他笑。

“還要不要聽?”

“你總是這么小,老了怎么辦?又老又小,樣子太嚇人了?!?/p>

“放心吧,到那時候不讓你看到就是?!?/p>

“肯定看不到,等你老了,我已經(jīng)死了?!?/p>

“喂!”

“好吧,你接著說。”

他總是叫我“孩子”,從第一次見到我就叫我“孩子”,他說他對我有種偏愛,偏愛什么?他偏愛那些有著少女面龐的姑娘,清秀,安靜,靈巧,永遠不會成熟,不會長大,不會濃裝艷抹,不會為人妻,為人母的少女。我沒有什么特殊,我只是眾多的,他喜歡過的有著少女面龐的女人中的一個。這個我早就知道。

我拿不準(zhǔn)他會怎么想,喜歡還是不喜歡?在我們第一次做愛的時候,他不能置信地?fù)衢_我臉上的頭發(fā)看著我--“還是你嗎?”

后來,陳天有點不好意思地向我承認(rèn),他之所有不肯和我上床,還有一個不便言說的顧慮。

“我已經(jīng)老了,我怕我不能滿足你,你會不再喜歡我?!?/p>

他肯承認(rèn)這個讓我驚訝,這說明他不是那種認(rèn)為男性權(quán)威不容侵犯的男人,足以使人理解他為什么吸引女人的愛情。他不是一個做愛機器,嶄新的,馬力強勁的做愛機器,一個人能不能滿足你,要看他引起了你多么大的欲望,陳天從未滿足過我,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

深刻的感情從來與滿足無關(guān),滿足只能貶低情感,使情感墮入舒適,愜意和自我慶幸的泥潭。愛一個不愛你的人,一個登徒子,一個同性戀,那些無力滿足你的人,這樣你可以更加清晰地感受愛情的重創(chuàng),沒有虛榮心的愉悅,安全感的滿足,甚至沒有身體的舒適,只有愛情,令人身心疼痛的愛情。

??窒息你的自尊,拋棄愛情的通用準(zhǔn)則,忘掉幸福的標(biāo)準(zhǔn)模式,剝掉這一層層使感官遲鈍的老繭,赤裸裸的,脆弱柔軟的,只剩下愛情了,要多疼有多疼,美麗得不可方物,改變天空的顏色,物體的形狀,讓每一次呼吸都帶有質(zhì)感,生命從此變得不同……

陳天一定以為我是個熱愛床笫之歡的女人,就象我這張安靜的少女面龐造成的錯覺一樣,這是另一個錯覺。那些沖動,顫抖,尖叫,撕咬,都不過是表征,我渴望、追逐的是另一種東西,它有個名字叫做“激情”。它是一切情感中最無影無形,難以把持,無從尋覓的,肉體的欲望與它相比平庸無聊。我無法描述我在他懷抱中感受到的激情,那哪怕最輕微的觸摸帶來的戰(zhàn)栗,讓我哭泣,我感動到哭泣。它來了,又走了,是同樣的手臂,同樣的身體,同樣的嘴唇,激情藏在哪一處隱秘的角落,又被什么樣的聲音、撫摸、聽覺或觸覺所開啟?永遠無從知曉。

我想我最終也沒能使他明白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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