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悲觀主義的花朵》36

悲觀主義的花朵 作者:廖一梅


半年以后,徐晨的新小說出版了,我們的故事暫時還沒有列入他的寫作計劃,或者說他暫時讓它擱置了(他抱怨說其實他已經(jīng)寫了兩萬字,鬧不好他要情書就是為了寫書)。但是我知道,終究有一天他會寫它,你不可能阻止一個為表達而生的人只感受而不去表達,畢竟他可以要求作家的權(quán)力,這甚至是他的義務(wù)呢。

讓一個人放棄他的權(quán)力和義務(wù)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在道德上也說不通。最終,我想到一個主意,就是把我和徐晨的討論如實地記錄下來。我的“如實”當然也僅僅是一種努力,這種努力的成果一直是值得懷疑的。

這件事情其實并不簡單,它跟人生的意義,寫作的目的,真實的標準,主觀和客觀,物質(zhì)世界和精神世界的關(guān)系,這些基本問題都有關(guān)系。(當然,所有的問題歸結(jié)到最后都是這些基本問題。)

我知道很多人是因為成為小說中的人物而不朽的,于連?索黑爾,被稱為“茶花女”的瑪麗?迪普萊希,甚至吸血鬼德庫拉伯爵。他們都曾經(jīng)真實地存在過,但這不重要了,他們因為成為別人構(gòu)想的另一個人而不朽。

伊利耶,普魯斯特書中美麗小城貢布雷的原型,1971起竟改了名字叫作伊利耶―貢布雷,這就是描述的力量,伊利耶只是個不為人知的小城,而伊利耶―貢布雷,這個文學的產(chǎn)物卻名留青史。要被記住,一個人的記憶必須成為公眾的記憶。

曾經(jīng)有一個黃昏,我在巴黎蒙馬特爾公墓尋找茶花女的墓地。密密匝匝豎立的墓碑中,她的墓并不難找到,守墓人畫出路徑,旅游指南上有標識,墓碑前甚至有鮮花,這一切不過是因為她被一個叫作小仲馬的人描述過。這就是描述的力量,我深知這種力量。――她失去了自己的真實面貌,卻獲得了不朽。

關(guān)鍵是沒有人關(guān)心她是否愿意這樣。

一群跳舞的女孩子拿著徐晨的書互相對照,哪一句寫的是我,哪一句寫的是你,徐晨認為她美麗嗎?或者他曾經(jīng)差點愛上她……她們都以此為榮。

徐晨說:“我應該多寫點,沒有寫到的人還很傷心呢?!?/p>

“你就是那種比照片還好看的人,你就是那種睡著了也好看的人,你就是那種能讓我笑出聲的人,你就是那種不要音樂也可以在北京骯臟的燈影里跳舞的人……”

我相信很多人私下里都希望能夠被人如此贊美。

當然也很有這樣的可能,他的描述使你無地自容,因被徐晨寫進書里而跟他絕交的人有那么幾個,心存積怨的人就更多,比如那個被他叫作“天仙”的姑娘,在關(guān)于她的小說出版以后從他們的朋友圈子里消失了好一陣子。

徐晨有過一個年輕女友叫小嘉,偶然在酒吧里遇到徐晨書中的“天仙”,小嘉年輕氣盛,看到“天仙”很不服氣,湊到徐晨耳邊說:“這就是比照片還好看的人?這就是那種睡著了也好看的人?這就是那種不要音樂也可以跳舞的人…?她要是天仙,我就是天仙的頭!”

徐晨被小嘉說得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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