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悲觀主義的花朵》19

悲觀主義的花朵 作者:廖一梅


星期三下午,我在陳天的辦公室見到了剛下飛機(jī)的香港監(jiān)制。他和陳天年紀(jì)相仿,保養(yǎng)得紅光滿面,一副商人派頭,據(jù)說是香港最有錢的導(dǎo)演之一。

“劇本還不錯,基本上可以說很好?!?/p>

看,我早知道,別忘了金星和土星的交角。

“只有一些小的地方需要修改,比如說小童的父母離婚這條線是不是太多了一點(diǎn)?小童的女同桌倒很有意思,可以多點(diǎn)筆墨,再浪漫一點(diǎn),我這兒剛好有個很好的人選可以演。這些我們可以再細(xì)談?wù)?。?/p>

好說,小菜一碟。

“這次真是多謝陳先生了!” 因?yàn)橐紤]國語發(fā)音,香港人說話顯得慢條絲理,“你們叫‘陳老師’?”

“人家寫有我什么事兒?!?/p>

“多虧陳老師的指導(dǎo)?!蔽艺J(rèn)真地表示。

“是?!毕愀廴它c(diǎn)頭。

“拿我開心?”

對面的陳天居然紅了臉,有趣。

晚上香港人在他下榻的昆侖飯店請客,陳天悠閑自得地靠在高背椅子里,還是那件皺皺巴巴,洗掉了色的外套,和周圍環(huán)境形成鮮明對比。我不說話,只是吃,吃掉了一份北極貝,一份多春魚,一份天婦羅,還要了一碗烏冬面。那年月,這東西貴得出奇,我基本上是照著吃大戶的心理吃的。

陳天的特色是心情好的時候?qū)θ擞H切無比,體貼入微,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冷嘲熱諷愛搭不理。那天趕上陳天心情特別好,把那香港人糊弄得馬上就想和他剎血為盟、結(jié)義金蘭,一頓飯吃到晚上十點(diǎn)半才算告終。

“我送你回去。”

飯后我跟著他走到停車場,沒推辭就坐進(jìn)了車?yán)?,他發(fā)動他那輛半舊的標(biāo)致上了三環(huán)路。

“行了,搞妥了。”

“多謝。”

“謝我?”

我朝他笑笑,他也就沒說什么,算是接受了。

“他們的意見不算什么意見?!?/p>

“對,兩天就改好?!?/p>

“你剛才跟他說兩個星期?!?/p>

“我當(dāng)然要這么說,要不然他們會覺得錢花得不值?!?/p>

“一個比一個精?!彼尤徽Z帶責(zé)備,“現(xiàn)在我可以說說我的意見了。”

他停頓了一下,很嚴(yán)肅,我等著他開口。

“太簡單。比原來他們的那個故事當(dāng)然強(qiáng),但是還是簡單,我說的不是情節(jié),而是整個氛圍,沒有周圍環(huán)境給他的壓抑感,沒有社會氛圍,沒有意在言外的伸展感,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它們的意味都應(yīng)該在有限中無限延伸?!?/p>

我知道他在說什么,他說得對,所以我沒吱聲。

“你懂我的意思嗎?”

“懂?!?/p>

他忽然側(cè)頭看了看我,懷疑地問道:“或者我們有代溝?你是故意這么寫的?”

“不能說故意,但是我的確覺得這只是個簡單的青春故事,肯定成不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所以不必……我該怎么說?”

“還是代溝?!彼麛嗳坏卣f。

我嘴角有了笑意,我們各有各的優(yōu)勢,他的優(yōu)勢是年長,我的優(yōu)勢是年輕。

“你看了《田園》嗎?”他說的是他兩年前曾經(jīng)很招人議論的小說。

“沒有?!?/p>

“嗯,那我就沒法問你喜歡不喜歡了?!?/p>

“對?!?/p>

我可不急于恭維他。

“其實(shí),我只看過你一部小說……”

“別說了,肯定是那個最差的東西,廣為人知?!?/p>

“對。很久以前看的,是你那個英國文學(xué)研究生借給我的?!?/p>

“噢?!?/p>

我抿著嘴忍著笑,他側(cè)過頭看看我。

“你以前不這樣?!?/p>

“什么樣?”

“伶牙俐齒。我記得那時候你不大愛說話,善于低頭。”

“不是,我一直這樣。”

他又看了我一眼,我認(rèn)為那眼神不同尋常,但我懶的去想。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我在他面前表演過少女脫衣秀,完全不知道。

車一直開到我們家樓下。

“就按你自己的主意改吧?!蔽蚁萝嚨臅r候他說。

“不是按我的意思,是按香港人的意思?!?/p>

“說得對,我把這事忘了,算我沒說?!?/p>

“哪里,受益非淺?!?/p>

“伶牙俐齒。”

“再見?!?/p>

“再見?!?/p>

我只有在兩種情況下不大說話,善于低頭,一種是心不在焉,一種是陷入了愛情。這兩種情況還都沒有發(fā)生。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