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會為了這個新世界賠上一輩子的驕傲和冒險?！笨ㄈ袅論u搖頭，淺淺地笑了?！芭?，女人的高潮從來不在結了婚以后的丈夫那里，NO!NO!從來不在！”卡若琳伸出食指放在嘴邊，眼睛專注地看著鏈鏈，更堅決的搖了搖頭，像是要征得她的相信。

“高潮啊。”鏈鏈輕輕點點頭，不置可否。她對卡若琳無限神往的表情深感意外，但又沒什么正經(jīng)的發(fā)言權，她拼命搜索記憶里關于卡若琳看到的那個天堂的光芒，但很失望，在她的生活里，那天堂還遠遠沒有出現(xiàn)。

卡若琳在高潮來臨的那一年離家跟那個男人出走了，并保持了三年的同居關系。“人和人的關系是很奇妙的，真的，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我根本沒正眼看過那個男人，雖然他一直追求我。我后來居然跟他同居了三年！”

每天早上，卡若琳都比鏈鏈起得早。當鏈鏈迷迷糊糊地坐到餐桌旁的時候，卡若琳正穿著紅色睡袍、手忙腳亂地把烤好的燙手的面包片扔進碟子里，其中的一份兒送到鏈鏈的眼前。好像替鏈鏈準備早餐是她的義務一樣。即使偶爾她不外出的早上，她也會堅持早起替鏈鏈準備好早餐再去做其他事情。桌子上當然還有永遠填滿的黃油罐、蜂蜜和新鮮的綠葡萄，卡若琳家的竹筐里，四季都裝著水靈靈的綠葡萄，她常常邊聊天邊抓起幾只嫩綠的葡萄塞進嘴里，眉飛色舞的（地）說：“真是無上的美味啊?！?/p>

這讓鏈鏈一直心懷感激，她自己試過從那個烤面包機里取出面包片，但她經(jīng)常會被燙得跳起來，或者面包片干脆被烤黑掉，卡若琳從二手市場買回來的這個廉價面包機通常彈性很差，很少自動彈起，也有偶爾彈力出奇好的時候，能把烤好的面包片直接彈出窗外。

哦，卡若琳的廚藝也非常一般，鏈鏈出于禮貌不得不說些言不由衷的贊美的話?？ㄈ袅詹⒉皇莻€生活能力很強的女人，但她堅定地保持著對愛憎的取舍和愛美的決心。她常常逛市場看當季流行的新款服裝，然后去跳蚤市場淘些相近款式的回來，滿足自己的審美需要。

鏈鏈對她和她的家庭充滿越來越多的不解。她只是吃驚地感覺到：在她身邊，卡若琳的孤單建立在一種莫名奇妙的能量之上，這種能量就像一枚沖進雜貨店窗口的流彈一樣，具有破碎一切的超級潛能?；蛘呦裨綉?zhàn)之后仍然留在邊境線上的若干未被清除的地雷一樣，隨時能夠炸響傷人。

“寶貝兒，你好嗎？回國的機票買好了嗎？”這次回國之前，山的電話一直緊追不舍。

“還沒，在跟旅行社打聽票價呢?！?可不，轉眼已經(jīng)十月了，鏈鏈說好年底前回國的機票還沒定呢?？稍陔娫捖犕怖铮滄渽s覺得山的聲音遙遠得摸不到邊際。在巴黎每天紛亂瑣碎的進程當中，山的存在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依靠。鏈鏈看到自己像一根斷了線的風箏，只有落地的時候，才能看清那根線的形狀，而飛翔的時候，那根線卻是氣息微弱，缺乏力量。或者是太熟悉了，山在北京的時候只顧埋頭事業(yè)，賺了錢照顧她的衣食住行、供她出國，有多久了，鏈鏈只是跟同事們在一起度過那些傾心交談的時光，她和山在精神上的交流卻少得不見蹤影了。鏈鏈覺得自己有點像結了婚以后的卡若琳。

“哦，最近身體好吧，要多吃些水果啊。上課還行吧？”山的聲音永遠清澈溫和，在生活上，他一直是鏈鏈最放心的投靠。

“嗯，都挺好的?！逼鋵嵶钫垓v的是搬家，但這種現(xiàn)實的處境，遠在北京的山是很難理解的，也是鏈鏈不愿提起的。這些山喜歡了解的關于柴米油鹽的生活細節(jié)，統(tǒng)統(tǒng)是鏈鏈認為沒有價值的探討話題，她認為生活應該有更多精彩的部分，可惜那些精彩，跟山的性格并不符合。

“嗯，你愿意，這次回國，我們?nèi)マk結婚手續(xù)嗎？”山有些支吾著，“我爸媽和同事她們都覺得我們一直這么拖著也不是個辦法，你說呢？說不定你哪天真嫁了個法國人，我們大家再見到你就難了阿，特別是你爸媽，都指望你早點回來呢。”

“啊，那，我還沒玩夠呢，這么快就結婚？”鏈鏈故意嗲聲嗲氣地說，其實她是拉長語調(diào)來回避這個問題帶來的不安。從高中時候就認識山，算來也有十年了。十年時間，足夠沉淀多少感情結晶來制造一場婚姻？跟她同齡的山，像呵護女兒一樣陪著她山高水遠地跨越著她自由夢想的山峰，先是放棄一切陪著她來北京，又頂著周圍朋友的勸說和猜疑送她來法國，山是個驕傲的男孩，他固執(zhí)地相信他為鏈鏈做的一切，只為了能給他心愛的女孩一生的快樂幸福。他還不知道，愛有時比罪惡還更難寬恕。

鏈鏈從來都拒絕去知道婚姻的背后是什么，她想像那是個“女人速成”的陷阱，她將被巨大世俗驅趕進一個魔鬼的宮殿，那里長幼尊卑、桌臺爐灶、容顏銷毀，跟她行走天下的作家夢想是多么不協(xié)調(diào)。卡若琳對婚姻的否認后來也印證了她的懷疑。這一年，她二十六歲，果子成熟的時候，聞得到撲鼻的香氣，她沉醉在自己的美妙世界里，別人怎么都拉不回來。

“你考慮一下啊，我聽你的意見，你不同意咱就先不結，你別有壓力啊?！鄙降陌菘梢匀诨麄€世界的冰雪。

回國前見到皮特的時候，鏈鏈跟他提起自己的婚約。她其實是想借助別人的力量幫自己下個決心。皮特聽著，只是意味深長地笑笑，卷卷的睫毛忽閃了兩下，他拉過鏈鏈地手：“你真的打算讀完了書就回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