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百萬種死法(3)

八百萬種死法 作者:(美)勞倫斯·布洛克


“如果悟出它的意思,”她說,“希望你能告訴我。那是一種夸張手法,我大概知道我想寫的是什么。不過你不必費心抄詩,你可以把這個拿去?!?/p>

“別傻了,這是你的?!?/p>

她搖搖頭,“詩還沒寫完,得再加工。我想把她的眼睛寫進去。如果你見過金,一定會注意她的眼睛?!?/p>

“對?!?/p>

“我最初想把藍眼睛和綠玻璃作個比較,所以詩中才有了綠玻璃的意象,但等我寫出來時,眼睛不見了。我想之前的草稿里有,但后來刪掉了?!彼ζ饋恚八鼈冝D(zhuǎn)瞬即逝。我把銀色、綠色和白色都寫到了,卻漏掉了眼睛。”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低頭看詩?!翱偣捕嗌伲??我想至少該有十四行,十四行詩嘛,雖然這些詩行長短不一。我對‘裂隙’這個詞也不太確定?;蛟S押半個韻更好。用‘縫隙’,‘空隙’,或別的什么詞?!?/p>

她滔滔不絕說下去,與其說是對我說,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探討詩中可作修改的地方?!翱傊萌グ?,”最后她說,“它還遠未成型。真好笑,自她遇害之后,我根本沒再看這首詩?!?/p>

“你是在她遇害前寫的?”

“是啊。雖然我用鋼筆抄過一遍,但從沒把它看作完成品。我會根據(jù)草稿來寫完這首詩的。我應(yīng)該可以再想想哪里該改,哪里保留。如果她沒死的話,我還會潤飾下去的?!?/p>

“什么使你停下來呢?是震驚?”

“我感到震驚嗎?我想大概是吧?!@也可能發(fā)生在我身上’,只是我當(dāng)然不會相信。就像肺癌,只有別人會得。‘任何人的死亡都損及于我。’金的死損及于我嗎?我想沒有。我并不像約翰 多恩那樣,認為自己跟全人類息息相關(guān)。”

“那你為什么把詩擱置一邊呢?”

“我沒把它擱置一邊,只是放在一邊。這是吹毛求疵,是不是?”她考慮了一會兒,“她的死改變了我對她的看法。我想繼續(xù)寫這首詩,但不想把她的死扯進去。詩里的顏色已經(jīng)夠多了,我不想再加進血色?!?/p>

17

我是從莫頓街搭乘出租車到的東十七街唐娜的住處,現(xiàn)在我又搭另一輛到第三十七街金的大樓。付錢給司機時,我才想起還沒去銀行。明天是星期六,所以整個周末我都得把錢斯的錢拿在手中。除非某個搶匪財星高照。

我給門房塞了五美元拿到了金公寓的鑰匙,減輕少許負擔(dān),還順口編了一通謊話,說自己是房客代理人。沖那五元錢,他也迫不及待地相信我。我走上電梯,開鎖進了房間。

警方早就搜過這里。我不知道他們當(dāng)初想找什么,也不知道他們找到了什么。德金給我看的檔案沒有太多有價值的信息,但沒有人會把留意到的所有細節(jié)都記下來。

我不知道警察在犯罪現(xiàn)場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也很難判斷他們是否順手牽羊拿走了些什么。有的警察會劫掠死者,這樣做也無可厚非,在其他方面這些人也未必就一定不誠實。

警察看過太多的死亡和慘狀,為了今后繼續(xù)面對這些,他們往往需要把死者非人性化。我還記得我頭一回從旅館房間抬尸出門的經(jīng)驗。那人吐血而亡,死后多日才被發(fā)現(xiàn)。我和一名資深巡警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尸體塞入尸袋。下樓時,每下一級樓梯,我的搭檔就任由尸袋磕碰一次。就算抬一袋土豆,他也不會如此大意。

我還記得旅館其他房客圍觀我們的神情,也記得我那搭檔如何搜查死者遺物的。他拿出那人僅有的一點現(xiàn)金,仔細數(shù)過,然后和我平分。

我不想拿。“放進口袋,”他告訴我,“你以為這些錢還會去別的地方嗎?總得有人拿。要不就歸州政府所有。紐約州拿這四十四元錢有啥用?放進口袋里,然后買塊香皂,洗掉手上沾的尸臭?!?/p>

我把錢放進口袋。后來,我成了那個抬尸體下樓撞樓梯的人,數(shù)錢分錢的也是我。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我在想,總有一天,尸袋里的那個人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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