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建中拿出一支香煙,剛要點火,看見了那個小牌子上的字——“請您在談完正事之后再吸煙!”他有些尷尬地把煙收了起來——“那啥,咱是個粗?。洪大律師,你別見怪!”
“我聞到煙味兒就愛暈。”洪鈞瞇著眼睛,臉上略帶歉意?!澳菛|北人?”
“老家在黑龍江?!?/p>
“到北京多年?”
“正經(jīng)有幾年了。咱是搞建筑的,我們那圪垯活兒不多。北京地界大,又是首都,掙錢容易。俗話說得好,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真想上吊,也得多找?guī)卓脴湓囋?。對吧??/p>
“您說的是搖錢樹吧!可是您今天不像是為錢來的?”
“你太有眼力啦!我找你,真不是為了錢,是為了我老兄弟的案子。那可是一件特別奇怪的案子。你聽了,一準感興趣?!?/p>
“為什么?”洪?終于睜大了眼睛。
“咋說呢?那是10年前發(fā)生在我們農(nóng)場的強奸殺人案。我們農(nóng)場是個小地界兒,攏共就幾百口子人,都是知根知底兒的。要說吵架干仗的事兒,那常有。像偷人家東西、睡人家媳婦的事兒,也能有??上襁@強奸、殺人的事兒,從來沒有過。人都說,地界兒小,出不了大事兒!這下子可好,出了個大案,不光是強奸,還把人給殺死了。可奇怪的是,那人究竟是咋死的,誰也說不清楚。要說強奸吧,總得有點兒喊聲啥的??伤驮谂赃呂堇?,我家就住隔壁,居然啥動靜也沒聽見!挺大一個活人,蔫不悄地就讓人給整死了,還不知道是咋死的?奇怪吧?還有更奇怪的呢!我告訴你,那事兒絕不是我老兄弟干的??伤麨樯毒统姓J了呢?公安也沒把他咋地呀?那一陣子吧,他就跟中了邪似的,我跟他說啥他都聽不進去!結果給判了個死緩!這事兒吧,我一直就整不明白。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仍然覺著非常奇怪!”
“那為什么等到現(xiàn)在?”洪鈞似乎想把目光射進鄭建中的大腦。
“也不能說等。那時候吧,我想這大概就是老兄弟的命。他自己都不上訴,我還瞎折騰個啥?我又能折騰出個啥?就認命吧。后來這些年,我凈忙著掙錢了??墒菕甑腻X越多,我這心里就越不踏實,老覺著對不住老兄弟,對不住我死去的爹娘。想當年我要是個大款,說啥也不能讓我兄弟下了大獄!是吧?這兩年,我也在當?shù)卣疫^律師,打聽過,可沒人敢接這個案子,都說沒法翻??晌揖筒凰佬摹D翘煸谕韴笊峡戳四隳嵌螐V告……”
“是報道?!?/p>
“我懂!眼下找記者整個報道,比廣告還靈。這可不是扯犢子!就你那報道,人們看了以后,打官司都得來找你。這不,我就找你來了,因為我覺著我兄弟又有指望了。你是美國律師……”
“中國律師!”
“反正你在美國干過律師,這不假吧?”
“不假。”
“你嚇我一跳,我差點兒以為你那廣告?是假的呢!”
“有區(qū)別么?”
“那差老鼻子啦!我看過電影,美國律師都蝎虎著哪!甭管啥事兒,只要到他們手里,全能辦成。你想想看,連美國總統(tǒng)都是律師!”
“中國不一樣……”
“這我知道,所以我說你這名字起挺好!”
“我爸起的?!?/p>
“那是他老人家圣明!那啥,洪鈞就是‘紅軍’唄!你想想看,紅軍才幾萬人,就能打敗國民黨那幾百萬軍隊,老厲害啦!得,不跟你扯。我來找你,還因為我在報紙上看到一條新聞,說美國芝加哥有一幫律師專門為強奸案的被告平反,還整了個挺新鮮的名字,叫啥‘無辜者計劃?。我跟你說,為了能記住這個詞兒,我費老勁了!還有,那幫律師用了一種新技術,名字也挺新鮮,叫啥來著?哎呀,這詞兒我沒能記住?!?/p>
“DNA指紋技術?!?/p>
“對,就是這詞兒。我猜你也一準知道。就這技術吧,說是能查出人血里的指紋。你說奇怪不,人血里咋還能有指紋呢?”
“不是說人血里有指紋,而是說運用DNA檢驗技術可以對人體的血液、精液、毛發(fā)等進行同一認定,就跟指紋同一認定一樣準確?!?/p>
“甭管咋說吧,反正很科學。我知道,你就是從芝加哥回國的律師,所以我尋思著,你也能用這種技術幫我兄弟平反?!?/p>
“運用DNA指紋技術,首先得有檢材,比方說,血痕、精斑、等等?!?/p>
“這沒問題,咱這案子里都有。”
“不過,這10年前的舊案,要想推翻原判,那難度是很大的。”
“所以我才來找你洪大律師。那一般的小案子,我能來麻煩你嘛!得,說了歸齊,我覺著我兄弟這案子,只有你能翻?!?/p>
“到黑龍江去辦案,恐怕不太方便……”洪鈞用右手依次按動左手的指關節(jié),發(fā)出“啪啪”的聲響。這是他要做出決定時的習慣動作。
“洪大律師,你是說費用?這沒問題。說句時髦的話——我現(xiàn)在窮得就剩錢了。”說著,鄭建中從身帶的包里掏出兩疊人民幣,放在茶幾上,“這是兩萬,你先拿著用。不夠告訴我,我再給你送來。事成之后,報酬十萬。你看成不?”
“關于收費問題,我們有標準。”
“那就都按你的標準,你說咋辦就咋辦?!?/p>
“您有案件材料嗎,比方說,判決書的復印件?”
“有。不僅有判決書,我還找人整了一份文字材料。我跟你說,我絕對是有備而來。”鄭建中從皮包里拿出一沓文字材料,遞給洪鈞。
洪鈞很快地瀏覽了一遍那份相當簡短的刑事判決書,又翻了翻那份案情說明材料,然后往沙發(fā)背上一靠,說:“我可以接受您的委托,但是你弟弟的案子究竟能否啟動再審,有沒有推翻原判的可能性,那得等我調(diào)查之后才能做出判斷。換句話說,我現(xiàn)在不能給您任何承諾。您明白嗎?”
“這我能明白。洪大律師,只要你答應給辦,就中!”
“那好,就請您再談談案件的具體情況,特別是你弟弟和被害人的關系。”
鄭建中沉思片刻,然后給這位不同尋常的律師講述了一個不同尋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