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少老大正在接受桂花傳統(tǒng)的日式服侍：泡腳。不是一般的用熱水泡泡腳，而是用蒸氣泡。專門有一只特殊的木桶，木桶的腰部加有隔板，腳就放在隔板上，下面是熱氣騰騰的滾燙的開水，木桶口子用濕毛巾捂著，有點(diǎn)專給腳蒸桑拿的意思。故鄉(xiāng)在遠(yuǎn)方，重慶又不是南京，在這里，沒有日式餐館，沒有日式澡堂，沒有歌伎，沒有和服，沒有櫻花 故鄉(xiāng)的一切在這里都是忌諱的。只有到了晚上，桂花會穿上和服，邁著櫻花碎步，哼著家鄉(xiāng)小調(diào)，給思鄉(xiāng)心切的夫君忙碌一次，就是泡蒸氣腳。有時(shí)情緒好，桂花也會擺幾個歌伎的舞姿，逗夫君一個開心。

今天，桂花心情不好，因?yàn)榧s定的馮警長遲遲不來。

來了，來了，終于來了！

警長并沒有因?yàn)檫t到表現(xiàn)出應(yīng)有的歉意，反而大大咧咧地入座，掏出香煙遞過來一支。少老大接過煙，猜他這么隨意一定是因?yàn)槭诸^有貨，便道：“看樣子手頭有貨，不過最好是鮮貨?！?/p>

“絕對是好東西?！瘪T警長頭一昂，底氣十足地說，“聽說戴笠從美國弄來了一位破譯專家，招了不少人在秘密集訓(xùn)?！?/p>

“是嗎？”少老大著實(shí)一驚，吸了一半的煙又吐了，“哪兒來的消息？”

“就是那人?！?/p>

“那個神秘的姜姐？”

“嗯。”

說到這個姜姐，少老大就沒心情蒸腳了，他曾多次從馮警長嘴里聽說過她，好像是他發(fā)展的下線，而且身居要位，在杜先生的轄地：渝字樓。所以，他幾次要求警長帶她來相識，共謀同略，但警長總是推三托四，不貫徹，消極抵制。究竟為哪般？思來想去，少老大只想到一個緣由，就是：此人是警長的姘頭，他想金屋藏嬌。為什么要藏？無非是怕他以權(quán)謀私，橫刀奪愛。小人之心！想到這里，少老大氣不打一處來，鼻子出氣，嘴巴出聲，而且聲音明顯高八度：“噯，我不是讓你帶她來見我嘛，什么意思？還要我租轎車去接！”

警長說她不愿意：“她說了，她只為我干，不加入任何組織?！边@不是又當(dāng)婊子，又立牌坊嘛，笑掉大牙！不，她才不是婊子，她上街目不斜視，每天讀書看報(bào)，談人生理想，吟詩寄情，作畫抒意。扯淡！天下個個女人都是婊子，只要男人給的好處夠數(shù)對路。有的女人認(rèn)錢，有的女人認(rèn)情，有的女人認(rèn)弱，有的女人認(rèn)壞 像桂花，典型屬于男人不壞她不愛的那種賤坯。

“實(shí)在不行，讓桂花見見她行不行？”少老大先退一步，是為了讓警長斷絕退路。哪知道警長仍不領(lǐng)情，頭頭是道，據(jù)理力爭，“她為我干活，還不就是為皇軍干嘛，你們何必非要見她。有道是，強(qiáng)扭的瓜不甜，趕鴨子上架，吃力不討好?！卑峁耪摻裣壬鸂?，振振有詞理當(dāng)先，氣得少老大直翻白眼珠。好在桂花在場，笑意濃濃，左擋右堵，方使夫君怒氣引而不發(fā)。

桂花對夫君說：“你還是跟警長說說正事吧，你喊他來不是有事嘛。”怕他又高八度說話，再濺火花，桂花臨時(shí)決定自己來說，“是這樣的，我的大警長，下午薩根打電話來說，他已經(jīng)從惠子口中得知陳家鵠已經(jīng)在一個單位工作。什么單位不知道，地址也不清楚，只有一個信箱 重慶市166號。我們在想，這會不會就是黑室哦?！?/p>

“就是黑室?！本L蔫蔫地說，“我今天來本來就是要說兩件事，剛才說了一件，第二件就是這個?！?/p>

少老大霍地站起身，責(zé)問：“你聽誰說的？”

“就是她?！?/p>

“姜姐？”

“嗯?！?/p>

“她怎么會跟你說這個？”

“你不是要找黑室嘛，我找她打聽，她就找來這個地址，通信地址?！?/p>

少老大還赤著腳，桂花上前扶他坐下。少老大一屁股坐下，神情木木地自語道：“這就麻煩了，進(jìn)了那鬼地方要?dú)⑺筒荒敲慈菀琢恕！碑?dāng)初以為殺他如殺雞，頂多中田在客棧守個通宵而已，所以他對南京夸下?？冢嚎靹t三天，慢則十日，陳家鵠一定命歸西天。想不到，陳家鵠轉(zhuǎn)眼進(jìn)了黑室，而黑室在哪里？至今只有一個抽象的信箱。

“我不要信箱！我要地址！地址?。　鄙倮洗笤诔聊斜l(fā)，抓住警長的肩膀怒吼，歇斯底里，有一種讓人陌生的威嚴(yán)和丑惡。做狗的也是有脾氣的，何況如今又是大警長，脾氣已經(jīng)越養(yǎng)越大，雖然明知有主仆之分、提攜之恩，但在尊嚴(yán)和臉面丟盡之際，馮警長忍無可忍，以失控告終，氣咻咻地拂袖而去，任憑桂花怎么追喊都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