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凝視著這塊古磚時就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奶奶的，看來古墓里埋的絕對不是什么大將軍，說不定也就是和自己一樣，是個帶了不到百十號人的小武官，后人為了給自己的村子描金，就生生地把他傳成了將軍，要不自己明明拿了墓上的磚塊，怎么就只干到了連職，而且也不是說自己能力不行，政治上不可靠。這到部隊滿打滿算才九年多時間，正連職都不入品，連芝麻官都不是，這離將軍還有十萬八千里呢！唉，還不如村子里的一個志愿兵轉(zhuǎn)干的，人家都把副團長當(dāng)上了！一個鎮(zhèn)的人都尊稱他為游團長！

他把古磚搬起來用手長時間地撫摸著，末了，就深深地嘆了口氣。就在他準(zhǔn)備把古磚放在桌子上時，就發(fā)現(xiàn)一直在古磚下面壓著的幾年前收到的一封信。這封信是老家斜陽市一個叫張小愛的女中學(xué)生寫的，字里行間充滿了對他這個英雄的愛慕之情，還說他就像《荷馬史詩》里特洛伊戰(zhàn)爭里的英雄墨涅拉奧斯。這個女生前前后后給他寄了好幾封信，他都沒有回信。他覺得這個女孩子年齡還小，再說，自己也不想這么早就談情說愛，也不想當(dāng)墨涅拉奧斯那樣的為了美女海倫而戰(zhàn)的英雄。我牛大志就是牛大志。另外，他也怕過早地戀愛會影響自己實現(xiàn)遠大志向。他就把這封唯獨裝了女生照片的信壓在了古磚下面，也是向大將軍的一個保證 ——在三十五歲之前，絕對不能考慮成立小家庭。就是這幾年父母催促他趕緊找媳婦，甚至父親說再不找就不要認他這個老子相 “威脅 ”，也沒有動他的想法。

他放好古磚，拿起這封信時，就苦笑了一下，沒想到啊，理想就實現(xiàn)得這個樣子，半途夭折，就是愛情至今也只還是老青果一個。他把信封打開，抽出了女生的照片，扎著羊角辮子的女生在對著他陽光地笑著。小丫頭，但愿你不要成為海倫！此時，他的心里就一陣酸楚。這酸楚倒不是他該不該拒絕這女生，而是因為自己命運的可笑。他重新把女生照片放進信封后，就隨手丟進了垃圾桶里了。

然后，他就走到鏡子前習(xí)慣地整整容，看到自己穿在身上的一身便裝就覺得比平時節(jié)假日上街穿在身上還不習(xí)慣，非常地別忸。他脫下來扭過頭看床?椅子上的軍服，頓時，心里面就有了無限的惆悵和酸楚，竟生出了生離死別般的疼痛感?；剡^身，抱了那身軍裝竟嗚嗚地哭了起來，鼻涕眼淚掛在銅紐扣上閃亮亮地讓人惡心，他卻一點都顧不得，直到感覺把心里的委屈哭得差不多了，胸中舒坦了一些，才起來擦了把臉，卻發(fā)現(xiàn)雙眼腫脹發(fā)紅。

“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

“堯舜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蕩蕩乎民無能名焉?！贝笾究尥炅撕缶陀腿坏叵肫鸸盼睦锴f子說的話，還有孔子說的話。我牛大志，一個普通人雖然不敢跟國之明王相比，但至少也是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怎么你組織上就看不到我的心思。

就在昨天晚上，他一個人到外面的小飯館喝酒時，飯館的一個女服務(wù)員還一個勁地說：“兵哥哥真帥！有你們在身邊特安全，特自豪！”他聽了后，就長嘆了一口氣，喝了一大杯酒，“砰”的一聲，把空酒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把女服務(wù)員嚇得一伸舌頭躲到操作間里沒敢再出來。牛大志看著門簾后邊的女服務(wù)員的身影，心里有些不忍，想向她道個歉，卻不知道怎么開口。自己有氣撒不出來，卻沖一個打工的孩子發(fā)火，算哪門子事??！在內(nèi)疚與難過的交織中，牛大志生生地把自己就灌醉了，怎么回到公寓的，一點都不知道。

猶豫了半天，他才又把便服重新穿上，又對著鏡子看，越看越覺得鏡子里面的人是那么的陌生，于是他就大聲地吼叫了一下，然后嘆了口氣。唉，從今以后，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就不能叫便裝了，而是老百姓的常服了。大志心里這樣想著，就到床邊的椅子上拿過軍裝，把軍裝上代表著自己身份的軍種符號摘下來，拉開床頭柜上面的抽屜，找了一個放手機的精致小盒子，小心地又非常莊嚴地把軍種符號放到里面。關(guān)上抽屜后，他找了個塑料袋子把軍裝放進去，就要出門；走到門口時，又看到了垃圾桶，看到了裝了那女生照片的信封，猶豫了一下后，就彎腰把它取上，把信封在自己穿的衣服上來回打了打上面剛剛沾上的垃圾桶里的灰塵，走回到桌子前放在了古磚的上面，然后就帶上門出去。

他今天出門做的第一件事，是要把軍裝送到干洗店給洗了。出門時，他忽然感到小腹有些脹脹地難受，才想起起床后到現(xiàn)在還沒有小解，就又從褲兜里取出鑰匙打開門，上衛(wèi)生間，排掉了酒精味很重的尿液。我今天這是怎么了？大志就感到自己有些六神無主，他甚至為自己擔(dān)起心來。畢竟才不到 30歲，他真不知道，未來的路該往哪兒走？自從當(dāng)了兵后，他就從來沒有想過還要當(dāng)老百姓。他不知道腳下的路在何方。

下樓的時候，大志感到雙腳磕磕絆絆地厲害，眼前的樓還在晃動，透過小小的窗戶，街道上的車子晃得眼睛發(fā)花，他忽然生出一股被拋入大海，被海浪胡亂地扔高扔低的感覺。一聲喇叭嘶叫了過來，大志恍恍惚惚地醒過了神。

下午剛過五點，太陽火辣辣地有些發(fā)燙，海岸線上一條黑乎乎的云層靜止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壓過來。大志平時最見不得的就是這樣的云彩，給人有說不出的難受，就像有些領(lǐng)導(dǎo)一樣，蔫不唧唧地半天對一件事不表態(tài)，讓人等得著急。大志每次見到這樣的天氣就窩火就尿急，有時候想大喊想狂奔，他見不得這樣的天氣也見不得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