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褐色蝴蝶(2)

鱸魚 作者:蘇善生


走下山坡,離開常的墳地,臨臨不時回頭。我不知道她是否在看常,還是看搖曳的酒紅色野菊花。

搭出租車,司機是納西人,性格淳樸,言語厚實,問我去哪兒,我說,四方街。臨臨很喜歡吃那里的過橋米線。臨臨在車上很是調(diào)皮,在后座翻來覆去。我快樂地任她胡鬧,心里卻酸楚。青年司機樂呵呵地從后視鏡看臨臨,問我,你女兒幾歲了?來,喊叔叔。我摟住臨臨說,她不會說話,生來如此。青年呆了一下,尷尬一笑,不好意思。我笑笑不再回答。不大喜歡和陌生人說話,從常的突然離去,我就忽然不再想說話,有的也只是和臨臨的“自言自語”。在“老喬記過橋米線”店門口下車。這是麗江的一家老店,有二百多年的歷史,全部是木結(jié)構(gòu)的店鋪。竹簾。桌椅被擦得锃亮,漆已斑斑駁駁,露出溫潤的原木色,給人溫暖的感覺,可以在天冷時倚靠也不覺得冰涼。

店主有四十歲的年紀(jì),光棍,留著山羊胡子,到頸,顏色灰白,聲音沙啞。

兩碗米線?是。辣的?一碗辣一碗不辣。

簡單的對話。他開始熟練地淘出已煮好的米線,放調(diào)料,油干辣椒末,蔥花,香菜,肉末,臘肉汁,老的米線湯,放進(jìn)青瓷碗里。前后不到兩分鐘。臨臨坐在我的對面,拿起筷子笨拙地挑起一根根米線放進(jìn)嘴里,狼吞虎咽吃得很快,小臉?biāo)查g紅潤。然后抬起頭笑著看我,指我的碗,意思是問我怎么不吃啊。我也笑,只是過于勉強,扭頭看店主。店主坐在門口抽煙,目光茫然,回過頭對臨臨咧開嘴笑,也是生硬的笑。從來麗江就經(jīng)常到他這兒來吃一碗米線,然后坐在他的門口,看人來人往。他對我的孤寂早已了然,對我的處世態(tài)度似也已習(xí)慣。

又有客人來,他站起身相迎。

中午時回到藏飾店,打開厚重的木門,陽光瞬間灑遍整個房間。對過的小學(xué)校的下課鈴聲響起,臨臨好奇地趴在門口張望。看著一群群學(xué)生從門口魚貫而過。唧唧喳喳不停。有家長在接學(xué)生,喊著各自孩子的名字。打開辦公桌上的手提電腦,打開我的電腦,E盤,音樂,愛爾蘭風(fēng)笛專集,播放。

第一首是Down by the sally Gardens,悠揚婉轉(zhuǎn),瞬間激烈,再走向平淡。

拿起雞毛撣子漫不經(jīng)心地?fù)]掃柜臺上的塵埃。一天就這樣開始,等著微笑的顧客到來,再拿著精心挑選的飾品離開。

晚上用電爐子燒水,給臨臨洗澡。臨臨乖乖地站在水盆里。輕輕脫下她的衣服,我忽然愣了。我看見臨臨的左胸上有一個耀眼的酒紅色胎記,清晰的蝴蝶形狀,有須,翅膀,身子。頭部斜向右上方,須子直伸到鎖骨。整個蝴蝶的直徑5厘米左右,占據(jù)了臨臨的整個左胸,而她的小小的縮在肉里的乳頭似是蝴蝶的眼睛。我輕輕揭開自己的上衣,露出我的右乳。我說,臨臨,你看。我這兒也停留著一只觸目驚心的五彩蝴蝶,有須,翅膀,身子。只是頭斜向左上,須子也直伸到鎖骨。臨臨伸出手撫摩我的右乳,嘴里咿咿呀呀。我聽不懂,但是我渾身顫抖,感覺到有一雙我看不見的眼睛在注視著我,還有臨臨。死死地注視。

我把臨臨緊緊地?fù)нM(jìn)懷里,我的右胸貼著她的左胸,慢慢入睡。

2. 我只是想活下去,其他的都無所謂

第一次夢見我的母親。這是我離開那個城市之后第一次想起生我的那個女人。

還是十年前的場景,我穿著白色的棉布裙子,光腳,粉色的圓領(lǐng)的確良短袖上衣,在皎潔的月光下的野地里跑,追逐精神失常的她。她披散著頭發(fā),向著最亮的星星的方向,口中喊著,芍藥,別跑,讓媽媽抱抱。我就在她的背后,喊她,媽,我在這兒。她卻聽不見。仍是跑。我問我的父親,她為什么聽不見我說話。他瞪著我,像要把我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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