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科姆一輩子從未覺得如此孤單。
此刻他正在自動扶梯的人群中間穿行,肩上搭著一個橄欖綠色的粗呢包,左手則拿著只吃了一半的油炸食品。在飛機上枯坐了14個小時以后,他的眼睛不自然地睜大了,還有一種灼燒的感覺。全身上下都能感受到疼痛,只有腦子還緊張清晰。他嘗試著讓自己盡快吸收和理解在這里感知到的一切:聲音、事物,而且還有最為重要的——人,往各個方向去的形形色色的人。他們絕大多數(shù)是日本人——身著灰色法蘭絨商務套裝的男人和穿著裙子、肉色絲襪以及顏色與之相配的高跟鞋的女人;衣著奇怪的觀光客和他們牽著的穿著鮮艷連身衣的小孩;穿著筆挺藍色制服的空乘人員,還有一些戴著帽子、別著徽章、手里拿著哨子的保安人員。這不計其數(shù)的人從各個方向來到他的面前,但他依然覺得異常地孤獨。
伊丹機場非常地現(xiàn)代化,比肯尼迪國際機場要小,在建筑模式上與紐瓦克機場和拉瓜迪亞機場很類似。它既是一個服務于全日本商人和旅游者的國內(nèi)航空客流港,同時又是一個國際機場。但是自從離開舒適的航空通道以后,馬爾科姆惟一一次看到白皮膚的面孔就是衛(wèi)生間鏡子里的自己。
自動扶梯走到了盡頭,馬爾科姆繼續(xù)著沉重的前進步伐。在背包沉重的壓力之下,他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似乎都在抗議。現(xiàn)在,他整個身家都在這個橄欖綠色的包里了。他的包是在倉促之中打點起來的,然后在肯尼迪機場又被迫重新打開,因為安檢人員想知道,他這樣一個從新澤西小地方出來的22歲的年輕人,憑什么拿著一張去大阪的單程頭等艙機票。馬爾科姆估計他們沒從自己的行李上搜集到任何有意義的信息,里面只有一堆亂糟糟的衣服,而且這些衣服疊得一點條理都沒有。有冷天穿的衣物,有短褲和T恤衫,一件黃色的雨衣,一條厚厚的毛織的圍巾,此外還有兩套用他母親的信用卡買的西裝。一套是夏天穿的,一套是冬天穿的,盡管哪套都不是什么名牌貨,但是都很接近設計師量身定做的水平,能騙過不少人。馬爾科姆對九月的日本天氣如何完全沒有概念。他身上有一本指南書,但是在飛行途中他實在是太忙于閱讀大學里那些經(jīng)濟學課本了,根本沒有時間翻開這本指南。所以在離開機艙時,即便他一腳踩進了10英尺厚的雪堆,或許也不會太吃驚的,會以為日本9月就是這個樣子。
現(xiàn)在他還是不太確定外面是什么樣子。他已經(jīng)在機場通道里漫無目的地走了至少20分鐘了,一直試圖弄清楚他到底該往哪兒去。卡尼給他的印象是當他下飛機的時候會有人在等著他,但是他并沒有看到寫著自己名字的牌子,而只有一個全是陌生日本面孔的人海。他考慮過就站在門口等著有人過來接他,但是有一個保安示意他往前走。此后他就一直跟著圖標在走:比如示意附近有衛(wèi)生間的小小的黑白相間文字,表示食品和飲料的符號,還有不時能看到的畫有公文包的指示牌,這告訴他可能正朝著領取行李的地方前進。如果沒人在這里等他的話,他肯定就麻煩了。在穿過機場的途中,他經(jīng)過了很多個電話亭,注意到所有的說明文字都是日語。大阪機場和他記憶中東京機場不太一樣,它顯然不是為偶然經(jīng)過的那么幾個美國游客所設計的。馬爾科姆不覺在想,這座城市會和東京一樣讓人容易適應。
卡尼在電話上給他這個工作機會的時候,他原以為自己是要去東京的,直到到了肯尼迪機場的時候他才知道情況不是這樣。他讓大陸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幫他把機票核實了三次,才確信自己的確是要去大阪,而不是東京。那天是他母親開車送他到機場去的,她得知是要去大阪后,趕緊在機場書店里給馬爾科姆買了一本旅行指南。盡管馬爾科姆很確定自己以前聽說過大阪這座城市,但是除了名字以外,他就的的確確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甚至于無法在地圖上找到大阪——事實上,他懷疑自己能不能找到大阪所在的那片地區(qū)。
“大阪是日本的第二大城市,”母親邊看著她找到的惟一一本關于日本的指南邊讀給馬爾科姆聽,“也是日本最古老的城市之一?,F(xiàn)在它是一個商業(yè)中心,人口有250萬?!?/p>
“這么多人我卻一個都不認識?!瘪R爾科姆回答道。他微笑地看著母親,盡力向她表示盡管對那里很陌生,他還是一點都不害怕。母親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謊言,只是沒有去拆穿它。馬爾科姆本來就交游有限,在加州再往西去的地方就不認識什么人了,甚至于新澤西以西也不認識幾個人。其實大阪和東京是緊密連在一起的兩個大城市,并沒有很大的不同。
很快他走到了另一條通道的盡頭,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好幾道扶梯的上方,再往下走就又往里邊去了。他抬頭看看天花板上掛下來的指示牌,搜索著圖片,但是卻再也找不到公文包或是別的什么代表行李領取處的圖標了。他幾乎就要陷入極度恐慌之中了,正在這時,有一只手落在了他沒背包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