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在"地板旅店"度過的那些夜晚。
決不能再回到那種境地。
要么接受海恩斯的建議,要么打道回府,不過,我發(fā)過誓決不回去,除非用我自己的錢。
于是,我去《還鄉(xiāng)人》報社找海恩斯,這份報紙與《召喚》相比只有一點相似,那就是兩者的宗旨都非常狹隘。
《召喚》的宗旨是宣揚社會主義,而《還鄉(xiāng)人》的目的則是鼓吹紐芬蘭。
如果800平方英尺的面積被稱作編輯廳不算太吹牛的話,那么《還鄉(xiāng)人》的編輯廳坐落在西15街一家五金商店的樓上,離紐芬蘭旅館有6條街的距離。
編輯廳有兩間悶熱的房間,一間海恩斯用,稱作海恩斯的"小辦公室",另一間給我們大家用,稱作"編輯室"。
(報社的一切稱呼,包括我們這些"記者",其實都名不副實。
)"嘿,這不是斯莫爾伍德先生嗎?"海恩斯一邊說,一邊走出他的辦公室,把我攔在去編輯室的途中,大概是我走進大廳的時候,他聽見了我的聲音。
"約瑟夫·斯莫爾伍德先生,一度擔(dān)任《召喚》報的記者,曾經(jīng)是布賴恩公園的居民。
我?guī)缀跻呀?jīng)放棄了你光臨蓬蓽,以你的記者才干惠澤敝社的希望。
我以為你一定是又回到那幫世界大同主義者當(dāng)中,去過你的老日子去了。
"他透過那副把眼睛放得很大的鏡片看著我,左眼幾乎完全充血了。
"自從我們見面之后,每天晚上我都為你祈禱,希望以此使你更加愿意接受拯救,如果你需要精神上的指引,或者覺得有接受洗禮的愿望,可以去我在布魯克林的那座小教堂。
""我是來接受你給我的那份工作的。
"我說。
"我給過你工作?""是的。
你剛才不是說你已經(jīng)放棄了希望?-是這樣的,兩周前你說如果我去為你干活,你可以給我睡覺的地方,等有錢了再付我工資。
""既然你說了,那就算是真的吧。
"海恩斯說,"來我辦公室。
"辦公室里有一張書桌和唯一的一把椅子,海恩斯坐在里面,面朝我。
在他身后的墻上,掛著一幅很大的木刻的紐芬蘭盾徽:一只麋鹿站在一面十字盾牌的上方,盾牌刻印著獅子和獨角獸,側(cè)面有兩個印第安貝奧圖克人 ,下面有一句格言:"上帝之王國,求索之首要!" "說說你求職的條件。
"海恩斯說。
"如果你讓我住在公寓,每天給我兩頓飯,我就來給你干活。
"我說,"干多久,我沒法說。
""至于多久,我們不知道那日子,那時辰。
"海恩斯說。
三天后,我便開始為他干活了。
他在報上登了則消息,宣告戴維·斯莫爾伍德的孫子,就是那位為推介自己的鞋店在海港峽口豎起紐芬蘭最引人注目的商標(biāo)的戴維·斯莫爾伍德,他的孫子如今在為《還鄉(xiāng)人》工作。
報社的其他職員包括一個名叫達根的男子和他的妻子瑪克辛。
我始終不知道他們受雇的條件是什么。
新聞采集雖然不多,但大部分都是在編輯室里通過電話完成的。
除了自由攝影師之外,幾乎很少有誰敢于出去進行新聞采訪。
每月我去一次布魯克林的綠點碼頭,去接來自圣約翰斯的紅十字會船,與其說是希望采訪到什么故事,倒不如說是減輕我的思鄉(xiāng)之苦。
在那兒,我遇見紐芬蘭人,從他們那兒打聽到家鄉(xiāng)的最新消息,得到家鄉(xiāng)的最新報紙。
可與達根和瑪克辛一樣,每天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呆在編輯室里,愁眉苦臉,郁郁不樂地抽著煙。
我們共用一個很大的碗模樣的玻璃煙灰缸,一連幾天都沒倒過,里面堆滿了煙頭和煙灰,不久,我們沒法在里面捻滅煙頭了,只好像插針墊一樣把煙頭插在煙灰堆里。
到下午晚些時候,在小小的編輯室里,頭頂上煙霧籠罩。
我們老是思鄉(xiāng),沒辦法,因為工作時我們寫的、讀的所有東西都是關(guān)于紐芬蘭的。
在紐芬蘭生活時,我們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與它難分難離。
我們甚至比自己的讀者更加思鄉(xiāng),這一點在他們給編輯的信中可以看出。
我們既思鄉(xiāng),又厭鄉(xiāng),厭惡得不想再聽到它,再寫到它,再記錄它,再采訪其他思鄉(xiāng)的紐芬蘭人。
"左一個紐芬蘭,右一個紐芬蘭,早上是紐芬蘭,中午是紐芬蘭,晚上還是紐芬蘭,簡直要把人逼瘋。
"達根說,"我向上帝起誓,要是再聽到一次紐芬蘭,我絕對把自己的腦袋砸開花。
"海恩斯用他那根也許是掌握命運的手指點著他說:"記住,伙計,汝乃紐芬蘭人,必為還鄉(xiāng)人。
"等他一轉(zhuǎn)身,達根便對著自己的太陽穴轉(zhuǎn)動食指,暗示海恩斯瘋了。
《還鄉(xiāng)人》主要報道旅居海外的紐芬蘭人,讀者是住在島內(nèi)和島外的紐芬蘭人。
偶爾,海恩斯要刊出海外訂閱者的名單,這樣,讀者就能發(fā)現(xiàn)紐芬蘭人是如何分布在全球的,然后在那些遙遠的訂閱者的名字后面標(biāo)上星號和感嘆號,如:"米利·迪恩,土耳其安卡拉**!?。?!卡爾文·霍德,香港**?。。?海恩斯在他說教的專欄中,總是把紐芬蘭人類比猶太人,指出兩者之間的相同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