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發(fā)區(qū)里,一條還未硬化的毛坯公路拐來拐去,像一個肥碩女人的身體側(cè)面。路面坑坑洼洼,一些地方積了水,一些小蟲在里面游來游去。不遠處就是牛板筋與小翠的破舊租房。
吃過午飯,小翠在收拾碗筷,我和牛板筋出來走走。
……
“那是個畜生、雜種、狗娘養(yǎng)的?!迸0褰钜蝗蛟谕翂ι希瑝γ媪⒓聪菹氯ヒ粋€窩洞,血從他手背滲出來。他把頭頂在土墻上,像一頭要撕咬人的獅子,一頭長發(fā)斜散下來,整個人看起來很冷。
看來,我剛才關(guān)于小翠身世來歷的打聽讓他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以至于讓他幾乎情緒失控。
“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些。當(dāng)我沒說,好嗎?”我不知道該怎么收拾眼前的局面,傻呆呆地站在那里。
“給?!蔽疫f了支煙給他。他一只手撐在墻上,頭依然頂在上面擺了擺,沒有接。四周農(nóng)民還沒有拆的房子,破破爛爛,東一間,西一間,散落在開發(fā)區(qū)里。
房子中間夾雜著些菜地,大大小小的石塊劃分了這些土地的歸屬。盡管這一帶劃入了開發(fā)區(qū),土地已被征用,但真正的小城鎮(zhèn)建設(shè)還沒有開始,所以仍然看起來是農(nóng)村的景象。
不過,讓人感到城里氣息的是土房子后面那堆成山的垃圾,各種顏色的塑料袋、廢棄的飲料瓶子、小雜物張揚著不遠處集鎮(zhèn)的繁華。
幾個老太婆在垃圾堆里扒來扒去,揀拾著可以賣錢的東西,風(fēng)帶來一股惡臭。
“要是哪天讓老子撞上,老子非殺了他不可。”牛板筋把頭向后仰起,用手狠狠地摸了一下臉,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我看見他的眼紅紅的,一絲淚光一閃即逝。他就那么望著天,像要在那無邊的天空把恨和苦化作一團云,讓一陣風(fēng)吹散。
我知道,這是一種最深沉的悲哀。李白詩云“拔劍四顧心茫然”,就是這種獨特心境的最佳寫照。一個人,只要對手還在,就不會感到寂寞。最大的悲哀和不幸是有滿腔的仇恨,卻找不到對手,就像李白寫的那樣,劍已出鞘,卻四顧茫然,連個廝殺的對手都沒有。
這就像武俠小說寫的那樣,一個人,身負(fù)滅門之仇,遁入深山,苦修數(shù)十載,練就一身絕世武功,下山尋仇,豈知仇人已化作一抔黃土。于是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動力瞬間消失殆盡,尋仇者有的不是聞之仇人已死的快意,而是無邊的寂寞與悲涼。于是,手中的劍調(diào)轉(zhuǎn)方向,刀光過處,噴射的鮮血凝固了一個極度孤獨與悲涼的靈魂。
男人,絕世好男人,原始的廝殺獸性始終潛伏在理智的柵欄里。有的人,能夠一生把守,有的人,卻防范乏術(shù)。善與惡,只在一瞬之間。老班有一次在做思想工作時,對男人做了如此精辟論斷。
煙霧在兩個男孩的指尖裊裊,飯后的散步竟讓思緒作了痛苦的回眸。
文字是有生命的。一次語文老師陳夫子在講作文時順便分析了韓式網(wǎng)絡(luò)小說和國內(nèi)跟屁之作采用的語言:“帥帥的壞小子、壞壞的帥小子、惡魔王子、薰香戀人,這些簡單的幾個漢字組合,輻射出多少誘惑的氣息,引無數(shù)少女為之失聲尖叫,為之弱智裝嫩,用大把的青春換來瓷器碎片劃過心尖的疼痛。那些所謂的純愛小說如此的描繪不知誤導(dǎo)了多少年少無知的女孩……”陳夫子在那里杞人憂天、憂國憂民,差點聲淚俱下,可我們班那幫小妞依然不見棺材不掉淚,照樣在語文書下面壓本小說,暈忽在“那小子真帥”的虛幻夢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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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小蛐蛐兒……網(wǎng)友……惡魔王子……出走……見面……涉世未深的女孩……破舊的私人旅館……露出本來面目的獰笑……驚恐的眼神……凌亂的衣物……破碎的記憶如蒙太奇般在指尖的煙霧里肆意閃現(xiàn)。
墮胎的疼痛……冰涼的手術(shù)器械……鄰里的指指點點……母親響亮耳光之后的失聲痛哭……遠走他鄉(xiāng)淪為發(fā)廊洗頭女的屈辱,塵封了韋莊的《思帝鄉(xiāng)》: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fēng)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