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差人哄然應(yīng)諾,將戚繼光鎖了,拉出帳外,此時帳前聚滿了將士,立在兩旁大瞧熱鬧,見了戚繼光出來,無不指指點點,嘻嘻哈哈。
陸漸見這些官兵恁地沒心沒肺,不由得悲憤莫名,一咬牙,大步隨在官差之后。出了營地,那官差頭目見陸漸仍是尾隨,不由怒道:“你去哪里?”陸漸道:“我去南京?!蹦穷^目疑惑道:“放屁,我們?nèi)ツ暇?,你怎么也去南京。?/p>
陸漸冷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走我的,又礙你什么事了?”那頭目吹起胡子,叱道:“你若想劫人,那是自找死路。”陸漸道:“我若要劫人,憑你們幾個廢物,擋得住嗎?”
那頭目大怒,欲要喝罵,但想起陸漸的身手,不覺又將滿嘴狠話咽了回去,瞅了陸漸一眼,頗有些惴惴。卻聽戚繼光嘆道:“兄弟,你不是說要回鄉(xiāng)么?就不要跟來了?!?/p>
陸漸搖頭道:“我回不了啦,剛才的一百兩銀子,就是我回鄉(xiāng)的盤纏,左右回不去,我就跟你們上南京,沿途還可蹭官爺們幾頓飯吃?!蹦枪俨顨獾妹纪嵫坌?,恨不能給陸漸幾個嘴巴,卻又自忖無此能耐,唯有在心里想想解氣。
戚繼光卻知陸漸明說沒了盤纏,實則是怕自己傷勢未愈,路上再吃這些官差的暗虧,有意沿途護(hù)持。不覺心中感動,長嘆一聲,任他去了。
眾人一路走去,沿途但凡吃飯,若有魚肉雞鴨,陸漸便搶先動手,奪給戚繼光先吃,若要喝水喝酒,陸漸便搶過杯勺,勺給戚繼光先喝,就是洗漱睡覺,他也專揀好水好房,憑著武功強奪過來,給戚繼光享用。
眾官差又氣又急,破口大罵,陸漸笑道:“我不是送了差爺們一百兩銀子嗎?差爺們財大氣粗,不妨再買好菜,再開好房,干么跟做囚犯的一般見識。”
他既非囚犯,武功又高,況且眾官差先前不該收了銀子,拿人的手短,縱然憤怒,卻又不好徹底翻臉。戚繼光卻瞧得皺眉,說道:“兄弟,你就算跟到南京,也于事無補,何苦跟哥哥受這些罪?!?/p>
陸漸道:“大哥和我結(jié)拜時,不就說了同甘苦、共患難嗎?這點兒旅途之苦,又算什么?我去南京,就是瞧那些大人們待大哥你公不公?若是不公,我便闖進(jìn)牢里,將大哥劫出來,大家一起到江湖上消遙快活去。”
戚繼光正色道:“萬萬不可,我戚家自開國以來,六代將門,世受國恩,生為明臣,死也當(dāng)為明鬼。何況我敗績在前,就算胡大人斷我一個砍頭受剮,也是應(yīng)當(dāng)。劫獄逃走之事,休得再提,若不然,你我就此恩斷義絕,為兄再也不認(rèn)你這個義弟。”
陸漸聽他這話說得如此之重,不覺啞口,心中定下的劫人劫獄的法子,統(tǒng)統(tǒng)派不上用場,情急間不由忖道:“若谷縝在這里,必然能想出一舉兩得的法子。可他如今也不知到哪兒去了?”想到自己那日因為贏萬城一面之詞,真相未明,便棄谷縝而去,心中又是后悔,又覺難過。
一行人走走停停。不幾日,已近南京。這一日,忽見前方一座涼亭,亭邊有竹蓬茶社,招待遠(yuǎn)客。此刻日高人渴,正是思茶之時,眾官差哄鬧起來,快步到了亭間,討了茶水牛飲,
戚繼光手足被縛,行動難以自如,陸漸端來兩碗茶水,一碗給他,一碗自飲。正飲間,忽聽轱轆之聲,轉(zhuǎn)眼望去,但見迎面推來一輛雙輪小車,車上坐著一名青衣文士,長方臉膛,天庭飽滿,丹唇墨須,宛若圖畫中人。
陸漸瞧得心動,但覺此人似曾相識,轉(zhuǎn)念間猛然想起,敢情這人與那祖師畫像上的男子頗有幾分神似,只不過畫中男子臉有疤痕,神采飛揚,較這文士豪邁許多。
推車的是一戴笠男子,麻衣草鞋,與一個老者并行,那老者頭大頸細(xì),臉額之間皺紋密布,身上本著儒衫,偏又裁去半截,如同仆童常著的短衣,不士不仆,不倫不類。
陸漸瞧這二人,不知為何,心中隱覺不安,恨不得跳將起來,跑得越遠(yuǎn)越好。好容易按捺住這怪異沖動,卻見那三人已走得近了。青衣文士人雖俊朗,年紀(jì)實已不輕,眼角布滿魚尾細(xì)紋,坐在車上,卻不見雙足著地,唯有長衫飄飄,隨車擺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