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躺在了塌上。旁邊是一個方杌，放著一本書——《詩經(jīng)》，第一頁，就是那人人都知的名篇《關(guān)雎》。

眼前漸漸迷離，嫣然重又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

“王妃……別忘了……救人一命，方可成佛……”我隨即驚顫著醒來。

“冰兒……”我呼喚著，“拿把刀來?！?/p>

“……天那……這是為什么……”冰兒再也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我固執(zhí)地堅持，最后，她終于含淚那過一把鋒利的小刀。

“用長針即可，為何非用刀刃？”

“讓我做吧，這樣我覺得痛快……”我長長得呼吸了一下，咬了咬牙，向手腕割了下去。

一片紅色的血液漸漸淌入碗內(nèi)，我居然沒有疼痛的感覺。抬頭看時，冰兒細長的睫毛上沾著一曾霧氣。

“冰兒，你相信么？上天會為我增壽的，我還不到死的時候……”

“不——”她阻住了我繼續(xù)想說的話?！芭静辉S您死，要死就讓奴婢替您去死……”

我心里頓時如大浪滔滔，如風(fēng)雨貫洪，如雪糜遮天，一切的寒冷，在此刻也渾然不覺了。

“去吧，菩薩普渡眾生，會知道我們的心意……”

兩天后，暖陽當(dāng)空，地上的雪竟然開始融化了。我雖然拼命地學(xué)習(xí)佛經(jīng)，卻發(fā)現(xiàn)自己永遠無法理解其中的精髓。也許，是我沒有慧根吧。在這一點上，永康公主卻越來越有進益了。據(jù)問聞她在蒲團上能一口氣坐上半天，紋絲不動，而且把《金剛經(jīng)》念上幾十遍。

如今因為朝中連年戰(zhàn)事頗多，建康的米價飛漲，街頭上乞丐益多。太子節(jié)省了東宮的用度，為受難的百姓做了一千件棉衣，派人發(fā)放到街頭，并不讓人告訴這是太子的旨意。如今，太子的聲望一天比一天高漲。

在蕭繹的眼里，他的兄弟們都在建功立業(yè)，只有他無法舒展自己的報復(fù)。我不明白他的野心和欲望到什么時候才能停止，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早晚是要遭天譴的。大梁有這樣的太子，正是社稷之福，百姓的希望啊。

門忽然間“吱呀”一聲開了，外邊很奇怪地竟沒有人在。

不一會兒，一個荊衣布裙的幽靈一般的女子閃身而入，在我面前跪下。

我定了定神，居然是袁蘭芝。

“妹妹，你這是……”我看著她雙手舉著一把戒尺，朝我再次拜倒，竟覺得有絲不忍。

“姐姐，請原諒蘭芝年幼無知，曾經(jīng)屢次對不住姐姐。誰知姐姐以德報怨，以血奉之，蘭芝深感慚愧。請姐姐莫要手軟，以家法論處……”

第四十三章碧紗窗下洗沉煙㈠她的前倨而后恭，讓我有些不自在。

“妹妹這是何必？如今是你當(dāng)家主事，哪有姐姐說話的份兒？”

“姐姐這樣說，就是不原諒蘭芝了。那蘭芝……”她環(huán)顧四周，搶了方阢上的那把鋼刀，朝手腕切下去，“投之以李，報之以桃。蘭芝唯有以自身之血來還報姐姐……”

“不……”我大呼著，不知哪里來的氣力，竟一把奪過了那把鋼刀，拋向了角落。

她那凄楚可憐的樣子，和前邊的她好似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我有些糊涂了，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她？

她的淚潸潸而下，象一顆顆滾落的珍珠，“姐姐，你以為蘭芝天生就是那心狠手辣之人。蘭芝自從見過殿下以后，心便不能自已，日日寢食不安，心里想的都是殿下，以至于有一天失手打碎了茶盅。貴嬪看出蘭芝心神不安，無奈何，蘭芝才厚著臉皮說出自己不想嫁晉安王，蘭芝心里只有殿下一人。姐姐，蘭芝做錯了事，都是因為愛慕殿下呀……請姐姐原諒蘭芝……”

我心痛如割，淚如泉涌。又一個癡情女子，只可惜，她愛的那個男人不能給予她同樣的愛。

“妹妹，請看，”我拿起書案上自己剛在看的詩句給她，“這便是咱們殿下親筆所寫?！?/p>

她吃驚地看著我，接了過去，嘴里輕輕念道：“婕妤初選入，含媚向羅幃。何言飛燕寵，青苔生玉墀。誰知向輦愛，遂作裂紈詩。以茲自傷苦，終無長信悲……”

“這是本宮無意中在殿下的書房里找到的，詩名《班婕妤》。粗粗看來。咱們殿下也頗有憐香惜玉之心，但妹妹可曾想過，這君恩薄如紙。這份榮寵能保持多久呢？”

她的面色流露出從來沒有過的懺悔，手抖了起來，很明顯內(nèi)心深處正在激烈地斗爭。

我冷冷一笑：“妹妹，殿下這首詩里還有一層含義?！?/p>

“什么？”她驚愕地看著我。

“殿下對班婕妤避禍長信宮此舉是非常地贊同。妹妹，自古以來只有男子要求女子犧牲，而他們可曾捫心自問，看看自己所為。倘若咱們有一天失寵，是否也如班婕妤一般，在寂寞中廖廖一生？”

她手中的紙箋慢慢地滑落了，臉上剩下的是一片灰色的惆悵。

在長長地嘆息中，我拿起了那串貴嬪賜予的佛珠，一個一個地捻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