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冬日青菜(1)

人間有味 作者:顧村言


“青菜白鹽糙米飯,瓦壺天水菊花茶。”這對聯(lián)開篇所說的青菜可算園蔬中最平常之物,以至于我們那地方有時干脆就簡稱其為“菜”。

既為平常之物,自然一年四季都有,青菜種類極繁,有大有小,有先有后,春夏間有小青菜、蔓菜(或曰雞毛菜),秋日則有高腳湯菜(莖較高,呈白色,腌菜頗宜),而冬日出場的則是一種矮幫子青菜,家鄉(xiāng)稱之為“百合頭”——出門在外的老鄉(xiāng),若提起家鄉(xiāng)的“百合頭”青菜——尤其是霜打過的,鮮有不作神往之色的。

“百合頭”得名大概是因為其形近于百合之故,此菜菜幫極矮而肥,玉白中略有青色,一瓣瓣大大小小地緊湊在一處,絕不分散叉開,是有點像百合的,菜葉自然是青翠色,半橢圓形,表面可以看到筋絡,稍稍的厚實,然而又不無波俏,清爽如鄰家新婦,溫柔敦厚,處處拿得起,放得下,做什么都讓人放心。

鄉(xiāng)人常謂“臘月里青菜賽羊肉”,說的也就是“百合頭”,這種菜一定要打過霜才好吃,若在霜前吃,則有一種青幫氣,略略的浮躁,而經(jīng)霜以后,葉子有些軟搭搭的,然而食之卻躁氣全無,細嫩軟糯,且略有酥甜感。

“百合頭”在我們那里一般都是燒湯,洗凈,嚓嚓切幾下即丟下鍋,只需油鹽兩樣,煸至菜幫有些癟了,便放水,燒開后小燜片刻即可出鍋,極其簡單——母親做這菜沿襲了外公的做法,還會略丟一些生姜米下去(生姜剁成米粒狀),小時偶然吃到生姜米,總是要吐出來,然而現(xiàn)在卻喜歡上這樣的做法,覺得尤有余味。也有伴百頁絲或豆腐的,一定要家鄉(xiāng)那種老豆腐,玉白色的,一煮那么多孔,與青菜在一起,白是白,碧是碧,可真是“翡翠白玉湯”。

每到冬天,三天兩頭都要吃這玩意兒,但從來也沒見人吃厭過,反倒是人家辦喜酒,連著幾天大吃大喝,常常有人乘著醉意忍不住嚷著要來一碗青菜湯——彼時的青菜湯簡直救命湯一般,所謂“三天不吃青,兩眼冒金星”,怎么可以連著幾天不吃青菜呢?人家辦喜酒時除了“百合頭”燒湯,也可切去有葉的半邊,光留后半部菜幫子,細心地洗凈(尤其是小菜幫里會有爛泥),然后在菜心中間劃個十字,煮一下,出鍋碧青中有些瓷白,很是溫潤——家鄉(xiāng)稱之為菜頭,此菜頭燒河蚌極佳,均煮至酥爛,鮮香異常,也有燒淡菜的,淡淡的海鮮味之外,別有一番清朗意味。

“揚州青”與“百合頭”有些相似,唯不及“百合頭”得平和之味,然而“揚州青”、“梅嶺青”卻成就了幾味揚州名點,一是翡翠燒賣——是用地產(chǎn)青菜取葉斬剁成茸狀,再加豬油、火腿等調(diào)和而成,也真虧了清代那幫老饕能想出“翡翠”這二字,這東西擺放在小蒸籠中有些像青石榴,溫軟又如碧玉,小小巧巧,面皮蒸熟后如水晶,餡心的嫩綠全透出來了,悅目得很,咬一下,碧漿香泛,咸甜適宜,毫不膩口——有時想,“食玉”的感覺大概也不過如此吧!另一個是占肉墊青菜,占肉是斬肉的簡寫,就是大肉丸子,即聲名顯赫異常的獅子頭,乃是揚州“三頭宴”中的“一頭”。揚州獅子頭上桌愛以青菜心伴之,紅燒或是清燉均是如此,七八個獅子頭在碗里排成一圈,中間點綴有碧綠的菜心,一點也不覺獅子頭的滯重,反而見其神韻與輕靈,食者之筷也往往最先奔向了菜心。

忽然想起——這兩樣食品其實是可以代表揚州城市形象的:唐詩里的揚州有些像獅子頭伴菜心,繁華之外,清麗隱隱可觸;而如今的揚州還是以“翡翠燒賣”喻之最為相宜,小家碧玉,宜于平淡家居,所以也格外讓人思念。

現(xiàn)在吃青菜,大概還是“上海青”居多,燒湯難酥,清炒居多,伴以香菇,青菜味道比家鄉(xiāng)差些,但有香菇之香頂著,所以覺得還能湊和。

小女尤喜吃里面的小小菜心,她稱之為“菜娃娃”,吃過了,偶爾高興起來還會稚聲稚氣地朗讀:青菜青,綠盈盈,辣椒紅,像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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