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瓜洲深港覓刀魚(1)

人間有味 作者:顧村言


關(guān)于長江之鮮,記錄清代揚州風(fēng)土人物頗詳?shù)摹稉P州畫舫錄》曾有“三江營出鰣魚,瓜洲深港出刀魚”之說,三江營在江都,是淮河入江之處,那里的鰣魚已經(jīng)絕跡了,然而每到三四月間,瓜洲沿線的江面,總有一些不多的刀魚頑強地從大海深處洄流至此處——在這片江面寬闊、蟲藻麇集的地方稍事停留、休整,再溯源而上。

刀魚鱗極細(xì),色如銀,出水時一閃一閃的,體形修長若刀,這也是刀魚得名的原因。刀魚體內(nèi)細(xì)刺極多,清人稱其“為春饌中高品”,長江三鮮中,最先吃到的便是刀魚,但這有個時令界限,也就是最好在清明前捕食,其時肉嫩刺軟,若過了清明,鱗刺會逐漸硬化,除了吃時會卡人外,鮮味也少上許多,故揚州地方有“刀不過清明”之說。

“揚子江頭雪作濤,纖鱗潑潑形如刀”——這詩如品刀魚之味一般真是鮮活,想象那個柳絲初綠的時節(jié),江濤如雪,漁舟競發(fā),歸來時簍里一片閃閃的白,真有一種生之悅樂的感覺。

第一次吃刀魚是在江濱的一處地方。一家不大的飯店,收拾得異常整潔,刀魚是清蒸的,躺在瓷白的盤子里,身上清亮亮的。朋友一見刀魚上桌便眼睛發(fā)亮,十指(而非僅是食指)大動——左手以筷夾定魚頭,提起來,另一只手用筷從魚頭下貼著魚骨兩邊一抹,極利索,直到尾部,那魚肉便幾乎完整地掉將下來,搛一塊,真叫個新嫩!天下居然有如此尤物——魚肉幾乎入口即化,舌頭只略動幾下,抿一抿,口中便只余軟刺,吐出,滿嘴鮮味,幾乎要讓人化了才好。

后來多次吃過這玩意兒,一直是清蒸法,我以為就沒有別的做法了,然而翻翻書后,才知道刀魚做法真是多了去了。

《調(diào)鼎集》便載有刀魚圓、炸刀魚、炙刀魚、刀魚湯、刀魚豆腐等十多種做法。

《隨園食單》里也錄有幾行字,袁枚看來也極喜清蒸法,“刀魚用蜜酒釀、清醬放盤中,如鰣魚法蒸之最佳”。又說:“金陵人畏其多刺,竟油炙極枯,然后煎之。諺曰:‘駝背夾直,其人不活?!酥^也。”袁老頭子寫這段話時一定有些生氣——也難怪,我不知道南京現(xiàn)在還有沒有這種做法,如果有這種做法,我也是要說暴殄天物的,刀魚那樣新嫩的東西怎么可以這樣做?刀魚刺多確實是個問題,然而唯其刺多,才更見鮮美,若無刺,那鮮嫩無比的魚肉便直直地滑進肚中,幾乎不可能細(xì)品,而因為這些刺,魚肉在舌頭上才有回旋的余地,一抿之間,其味之鮮也就倍覺悠長。

然而總有人不喜歡刺,清代金陵人的“油炙極枯”顯然是一種消極方法,但袁枚的去刺法好像也算不上高明:“將極快刀刮取魚片,用鉗抽去其刺?!薄敲炊啻?,用鉗該是多麻煩的事!《調(diào)鼎集》所記的印刀魚法倒別具一格,有些趣味,可惜此法似已不存,“切去頭尾,將魚肉刮下,以馬尾篩底砑或稀麻布包擠鑷去細(xì)刺。用魚模子,印成魚片,安頭尾,蛋清裹就燒?!泵耖g去魚刺法更是多種多樣,有兩種方法覺得很有意思:一是刀魚飯——據(jù)說是漁民將刀魚釘在細(xì)木架(或鍋蓋上),置于飯鍋中蒸煮,飯熟了,魚也爛了,魚肉全掉在飯中,而魚刺則留在木架或鍋蓋上,這種飯也不知如何鮮法?但此法的可操作性我有些懷疑;另一種可稱為“肉皮法”,應(yīng)當(dāng)可信,先揭刀魚皮,可帶出部分刺,然后刮出其肉,覆蓋在肉皮靠肉的那一面,再以刀背或木柄輕拍——那些煩人的魚刺便刺入肉皮之中,此時再用刀抹一下,便是全無骨刺的刀魚肉了。

這樣純粹的刀魚肉當(dāng)然是可以做出不少名堂來的,揚州的“沒骨刀魚”、“刀魚煨面”都是頗有名氣的,靖江一帶據(jù)說還有刀魚餛飩,至今未曾見識過,所以也只是對著想象灑些口水。

然而這些吃法現(xiàn)在其實很難一見了,長江刀魚雖未絕跡,但畢竟少了,一年一年的少了。

在沿江的江陰、靖江、鎮(zhèn)江、揚州一帶,每到春季,菜場雖仍可看到刀魚的影子,小販也稱是“長江刀魚”,但其實多是謊言——那些刀魚其實是湖刀魚或海刀魚,與江刀之味是相差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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