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先生淡眉一挑，琥珀色眼眸盯著我，道：“猜測？理由？”

我稍稍整理思緒，輕聲道：“從玉牌雕刻紋飾得出?！?/p>

“哦，僅憑玉牌，恐怕是無法肯定，我非朱泓而是諸葛泓?！便壬?。

泓先生不信，我索性將腦中所想和盤脫出，道：“玉佩只是推斷線索而已。這玉佩乃由羊脂白玉雕成，為富貴豪門之物。圖紋飛龍在天才是重點，宮廷等級深嚴(yán)，無人敢逾越規(guī)矩，按禮法，皇宗才能佩戴龍紋飾物，但先生卻并非皇宗。其實龍紋玉牌最奧妙的地方在于少了一只龍爪，它是一條三爪龍。根據(jù)律制，除皇親國戚外，如果皇帝特別恩賜，也可讓有功之臣佩戴龍飾，但為強調(diào)皇權(quán)的至高無上，功臣也只能用不完整的龍，也就是所謂的三爪龍。古往今來，有誰享有此等殊榮？怕只有武鄉(xiāng)侯才配得上這枚玉牌！”

“難道不可能是西華開朝功臣信寧侯武驍？”泓先生反問道。

我繼續(xù)道：“泓先生精通陣法，而武驍只是一代勇將，不知術(shù)數(shù)。”

“八卦陣法人人皆知，如何得知吾乃諸葛后人？”

我遲疑片刻，才道“先生所授并非八卦陣，而是天權(quán)陣！”

泓先生眉心蹙起：“你如何得知是天權(quán)陣？”

“扶柳常去莊內(nèi)藏書閣，曾無意之中看過一篇《東吳 武鄉(xiāng)侯列傳》，書中言，武鄉(xiāng)侯窮畢生之力，得窺天機，悟出了一套驚神泣鬼的陣法。武鄉(xiāng)侯在荒野初次演練此陣時，殺氣沖天，雷電轟鳴，引天火焚地。見此異景，武鄉(xiāng)侯一夜未眠，次日望荒野焦地，長嘆，此上天之權(quán)也，吾等凡人慎用！”我望向執(zhí)杯停飲的泓先生：“書中有言，武鄉(xiāng)侯將天權(quán)陣拆分為三，水辰陣、熒惑陣與環(huán)鎮(zhèn)陣。而如今世間所流傳的八卦陣，只是后世巫者訛詐，皮毛而已?！?/p>

“此上天之權(quán)也，吾等凡人慎用！”泓先生搖著頭，苦笑問道：“誰寫的？”

“依稀記得是澹臺成?！?/p>

“不愧是記史世家的澹臺史書！也不愧是富可敵國的西泠柳莊，竟能得到澹臺書庫內(nèi)的秘書！”泓先生豪飲一杯酒，面色涌起醉紅：“不過，都錯了！五陣合一方是天權(quán)！還有太白與歲次兩陣世人不曾見過！”

太白陣？歲次陣？我有些呆愣。

“丫頭，教你兩年，想不到竟讓你琢磨出天權(quán)陣，還知曉我真實身份?！便壬鎏扉L笑：“更想不到他竟有如此女兒！”

泓先生又道：“丫頭，可知我先祖為何尊武？”

我沉吟一聲，道：“止戈為武，天下太平?！?/p>

“既然丫頭你識得此天權(quán)玉牌精妙之處，那就送與你了，省得留在我手中，反而糟蹋了它?！闭f罷，泓先生將玉牌塞入我手，然后從懷中掏出一包白粉，倒入酒中，酒壺內(nèi)頓時滋滋作響，白色細(xì)小泡沫不斷從壺口冒出。

看著無數(shù)泡沫翻騰，我大驚失色，打翻酒壺，急道：“泓先生，切不可自尋短見！”

“又是你的猜測？”泓先生再次盯著我。

“扶柳只是看過幾本醫(yī)書，略懂藥理，若劇毒之物溶于酒中，必會發(fā)出聲響，冒出白沫。不用猜測，所有在旁之人都能看出先生對娘的關(guān)切之情，如今娘剛過世，先生又在自己所飲酒中下毒，定是先生想隨娘去了，離開塵世?！蔽姨谷坏馈?/p>

泓先生怔住，而后長嘆：“如此聰慧，本是天賦，可你卻是為女兒身，太過聰明只會招來禍?zhǔn)隆７隽?，你?yīng)該明白大智若愚的?！?/p>

聽罷，我正色道：“泓先生，扶柳自是知曉事理，可更愿用這才智來挽回先生一命?！?/p>

“心若已死，留著軀體又有何用？”

“其實娘心中未必沒有先生，扶柳記得，兩年前風(fēng)雪之日，娘為我送傘時，便十分擔(dān)心先生身體。其實那日后，娘曾待在房中月余未出，只是與這玉牌為伴。試問娘心中倘若沒有先生，又怎會如此這般？”

泓先生琥珀色眼眸中閃過一絲光彩：“可是實情？”

我立即舉起右手道：“扶柳可對天發(fā)誓，句句屬實。”然后從懷中取出瓷瓶， “這瓷瓶中裝著娘的骨灰，今后娘就可以一直陪著先生！其實，娘也曾說過，只為當(dāng)時，情難自禁，他晚來一步?！?/p>

“只是晚來一步嗎？原來依依心中有我！”泓先生喜極而泣，緊握瓷瓶道：“丫頭，我想通了，準(zhǔn)備與依依一同看遍高山河川，這是她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我的?！?/p>

“在我離開之前，再為丫頭占上一卦吧。”泓先生撥弄算籌，片刻之后，嘆道：“在你出生之時，我就曾為你占過，沒想到十年之后，還是這一卦，浴火鳳凰?！?/p>

我的心一緊，穿越之前，章華寺前的老婆婆曾說過，浴火鳳凰，涅磐重生，忙問：“何為浴火鳳凰？”

“鳳凰喻指尊貴，所謂攀龍附鳳，離不開皇宮權(quán)勢之人。浴火則暗示人生重重風(fēng)險，步步驚心，只是這一生最為兇險難測的火之劫，解劫之人卻不是自己，而系于另外一人?！?/p>

坎坷命途？我微揚眉梢。

“丫頭不信？”

“不完全相信。”我看著桌上的青銅算籌，表面已經(jīng)被磨得分外光滑了，或許當(dāng)年武鄉(xiāng)侯便是用這幅算籌平定了天下?！叭绻说囊簧缮咸熳⒍?，那我們又何必汲汲爭取呢？我要活在當(dāng)下自己的手中！”

“到底有些巾幗英氣！”泓先生朗朗一笑。

“先生無法為你破解命運，只能留下一本生平所學(xué)，希望可以幫你度過難關(guān)。”說罷，泓先生飄移三步，至劍燈前，手中轉(zhuǎn)動劍柄，左三圈，右一周，再壓柄底，“哐”得一聲，青銅劍所指書柜應(yīng)聲而動，露出暗格。泓先生旋轉(zhuǎn)至?xí)?，二指一夾，取出一卷書，抖腕，書飄至我桌前。

而后，泓先生一躍，足尖輕點古劍，幾個翻騰，踏著月色，飄然遠(y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