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壁打量她新居，一壁問道：“住得還習(xí)慣？宮人們伺候得可上心？內(nèi)務(wù)府一應(yīng)照顧是否周全？”

她垂首恭謹(jǐn)，“有娘娘的照拂，皇上也很關(guān)心，一切都好?！?/p>

“既然一切都好，妹妹為何總是人前歡笑，人后傷心？”

“沒有啊?！彼陲椫Φ溃皨彐皇撬寄罴胰硕选！?/p>

“是么？”我看著她，仿佛不經(jīng)意道：“今晨去向莊和德太妃問安，本欲請妹妹的家人入宮陪伴，誰知太妃告訴本宮，妹妹早年入府便是孤兒，家中已無一個親人，不知妹妹思念的家人是誰？”

她面上一驚，臉上的血色迅速退得無影無蹤，她囁嚅著道：“因為家人早亡，所以……所以思念家人?！?/p>

我伸手撫一撫她的額頭，溫柔道：“妹妹受驚了吧，所以神智糊涂說起胡話來了?！蔽彝Ｒ煌＃聪蛩哪抗庖呀?jīng)有了探詢的意味，“這都要怪宮中守衛(wèi)的羽林郎不好，不能護得妹妹周全，連讓妹妹心安也做不到?！?/p>

“娘娘說什么？”她倏然站了起來，惶恐地睜大了眼睛，極力想擠出笑容來，“娘娘說什么羽林郎，嬪妾半句也聽不懂?！?/p>

周圍并無外人，我收斂了笑意，“前幾日偶爾聽瑃嬪說起，妹妹有孕后宮中的羽林郎格外盡心，常常在玉屏宮外巡走?，t嬪心眼兒小，還以為是皇上特意囑咐，所以格外羨慕。幸好她沒有拿這話去問皇上，否則皇上自個兒也要疑惑起來了，幾時下過這樣的旨意呢？所以只好本宮替皇上承了情，告訴瑃嬪是本宮囑咐他們?nèi)サ?。自然話說白了，本宮說這話是承情，也是擔(dān)了黑鍋，妹妹說是不是？”

沁水滿面紫脹，耳后燒得都透明了，低低道：“嬪妾并不知情?！?/p>

“你自然不知情?！蔽铱此谎?，伸手拂去她耳邊垂落的碎發(fā)，“你若知情，也不必一入上林苑便目光游離似要尋人，早知他時常在你宮外，豈非走出去就能相見？”

沁水驚得連連后退兩步，“娘娘怎知？”

我覆手于膝，意態(tài)嫻靜，“一個人若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起了疑心要查下去是很簡單的事，何況出賣自己心思的，往往是自己。你還記得那一日六王帶靜妃入宮請安，你神思恍惚地看的那個躲在冬青樹后的羽林郎是誰？”

七月尾的天氣燠熱到難以言語，紫奧城的天空也是如此寂寞，連白鴿也沒有了飛翔的白翅。整個碧藍(lán)的天空也熱得像要淌下汗來，而眼前江婉儀，卻冷汗涔涔如雨下。

“皇上擇給你的芳心院清涼宜人，妹妹不至于會出這樣多的汗。至于那個人是誰，不必妹妹告訴本宮，本宮自然知道他是誰，也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件事?！蔽曳餍潆x去，“妹妹只消管好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嘴，安心養(yǎng)胎。其余的一概不用妹妹來操心?！?/p>

藤蘿寂寂，垂地?zé)o聲。因著沁水生性喜靜，周遭素來少有宮人陪侍，連近處的蟬也被宮人們用粘竿粘走了。這樣靜，靜得仿佛不是在天光下，不是在紫奧城里。

“娘娘，娘娘！”她死死拽住我的衣衫，忍不住淌下淚來，“嬪妾求你，求你不要殺了陸離，不要！不要！嬪妾管得住自己的眼睛，管得住自己的嘴，娘娘放心，但求娘娘不要殺了他，嬪妾已經(jīng)知錯了！”她痛哭失聲，目光似垂死的小鹿哀意叢生，“嬪妾知道自己無用，有時忍不住會去看他，可嬪妾真的不是故意的。嬪妾害怕，好害怕——嬪妾一個人守著這個秘密，守得好辛苦！娘娘——”她忽然畏懼地低下頭去，盯著自己的肚子，死死不發(fā)一言，只是垂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