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屠刀向老弱婦幼捅去

一九五0年的婚事 作者:馬步升


常委們還在現(xiàn)場沒回來,馬趕山的神思像一只迷路的亂飛的麻雀。劉及第推門進(jìn)來給二人杯子里續(xù)上水,低頭出去了。馬趕山用正常的目光看了劉及第一眼,劉及第卻不敢迎接他的目光,虛怯怯的。好幾年,也好多次了,馬趕山只要一看見劉及第,無論在什么場合,也無論兩人正在干什么,他看到的都是一雙那樣的目光,劉及第也同樣,好幾年了,在好多場合,他見過無數(shù)人的目光,有親人的,有上級的,有戰(zhàn)友的,有老百姓的,也有敵人的,所有的目光對他來說,都是人的目光,區(qū)別只在于長在不同的人身上罷了,可他就是不敢正視馬趕山的目光,他也說不清那雙目光里究竟有什么讓他不安的東西。馬趕山想從劉及第的目光里找到他需要的東西,可那雙目光一閃而逝,他只好盯著他的背影,將他送出會議室。

劉及第幾乎是逃出小會議室的,到了甬道,左右無人,他彎腰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喘氣兒。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像是麥?zhǔn)占竟?jié)突然飛臨空中的大群黑烏鴉,頓時,身邊陰風(fēng)瘆人,眼中盡是迷茫。

劉及第跟隨古里多年,出生入死,什么陣仗都見過、都經(jīng)過,他不但從來沒有膽怯過,相反,他自認(rèn)為,自己天生就是一個軍人,拉三天稀屎,雙手連飯碗都端不住,只要聽見槍響,立馬就可端起槍沖向火線,看見對手,他就興奮,看見人血,他就周身沸騰,看見死人,他就發(fā)狂??墒牵幸粋€致命弱點,看見女人就臉紅,只要和女人一說話,他就腿軟,有時候,還會腿肚子抽筋。他是子午縣干部隊伍中著名的怕婆娘,他的婆娘其實很文弱,說話昵兒昵兒的,走路格格扭扭的,做事磨磨嘰嘰的,和自家男人說話都臉紅的女人,也從來沒有給過他難堪,但他仍然怕她,離老遠(yuǎn),只要看見自家婆娘的身影,只要聽見自家婆娘的說話聲,不由自主地,他感到腰里一虛,就像褲帶突然斷了,褲子往下掉那種感覺。這些內(nèi)心感受別人不知道,別人能看見的,是他突然謙卑了的神態(tài)。好多人都想探究這對夫妻的秘密,關(guān)系好一點的人會笑問:及第同志,你是不是拿不下你婆娘的活兒,才害怕人家的?劉及第猛地把胸脯一挺,昂然說:要不要讓你婆娘火力偵察一下?看起來,也不像那事兒上有問題的男人,二十歲出頭的人,都三個娃了,都是一溜色的禿葫蘆,一個比一個只大一歲零幾天,眉眼和劉及第活剝了一張皮。

劉及第的婆娘小名叫溜溜,劉及第的家就在縣城西郊的農(nóng)村,出城就到了,他在城里上班,在家里吃住。當(dāng)年,劉及第逃離家庭后,他媽又招贅了一個男人,給他生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劉及第長大了些,對母親的怨恨也少了,就在家里娶妻生子。雖是一個重新組合的大家庭,家庭氣氛還算和順??墒?,每隔十天半月,溜溜都要回一趟娘家,娘家弟兄幾個,都成家立業(yè)了,父母身體還硬實,用不著她照應(yīng),再說,當(dāng)?shù)刂v究的是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出嫁女回娘家越少越好,免得和娘家哥嫂鬧是非,也免得婆家人閑話,溜溜回娘家時,他工作忙,本身也不愿她回娘家,不會送她的,溜溜便脊背上背著老大,左胳膊抱老二,右胳膊抱老三,肚子里懷沒懷著一個,還說不定。娘家又遠(yuǎn)在二十里開外,一大半都是山路,一路走,老大哭,老二叫,老三鬧,回一趟娘家,簡直就是一次紅軍長征。到了娘家,父母當(dāng)然高興,哥嫂卻不怎么待見她,大人娃娃要吃要喝的,誰都會煩的??墒?,她的回娘家像那些大煙鬼煙癮發(fā)作了,到時候,不回去一趟,不受一次路上的熬煎,不看哥嫂的一次驢臉,不甘心似的。溜溜的娘家媽嘴碎,終于讓嘴更碎的婆娘把話套出來了,溜溜媽像唱歌,又像哭墳似的說:哎喲喲,好娃他干媽哩,有些話咱做老人的,夯口的到底說不出來嘸,我女子身子單薄,到底招不住嘸,只要跟前沒別人,女婿娃一天是個一天,一晚夕是個一晚夕,就是牛筋石蒜窩子,也會被搗騰得掉石頭渣渣哩。

人們明白了事由,卻更無法理解劉及第了,直到柳姿聽說有這樣一位擁有極端兩極人格的干部,出于好奇,在經(jīng)過一段時間接觸后,她得出了結(jié)論。據(jù)她說,這是從小的生長環(huán)境培育出來的畸形人格。劉及第幼年喪父,由母親一手拉扯大的,母親對他的管教極其嚴(yán)厲,比最兇惡的后媽還要嚴(yán)厲,因為后媽在管教男人前妻的娃娃時,還要注意公眾影響,劉及第的媽不用考慮這些,管教自己親生親養(yǎng)的娃娃,咋說都是理。劉及第對人生還處在懵懂狀態(tài)時,受母親的責(zé)罵和毒打,幾乎像每天必須吃飯睡覺一樣,成了必修的功課,母親打他時,很少打別的地方,一手揪住他的耳朵,令他動彈不得,一手掄起捅火棍敲他的腳踝骨,,,一敲就是幾十下,她倒沒怎么使勁,不至于把那里敲壞了,但那種干巴巴的痛,像蛇一樣,一下子就可以從腳下躥到頭頂,在腿肚子,大腿根兒,丹田上下,在那些稍寬敞,肉稍微肥厚一些的部位,那條疼痛的蛇還要搖頭擺尾撒歡兒。后來,劉及第見了母親,身上的經(jīng)絡(luò),血流,就不由自主地撒歡兒。柳姿說,按咱們當(dāng)?shù)卦捳f,及第同志是母親挖寡拉扯大的,單親家庭,缺少父親嚴(yán)厲的一半,母親本來是培育孩子柔性的,卻把父親的嚴(yán)厲發(fā)揮到了變態(tài)的程度。

十四歲那年,劉及第終于找到逃離母親的機會,他尾隨紅軍游擊隊走出離家十幾里后,大了膽子要求參加隊伍,他那時的個頭比同齡孩子小得多,八九歲的樣子,那支游擊隊的隊長就是古里,古里摩挲著他的頭皮說:這么大點娃娃,跳起來連敵人的都摸不著,等你長大了再來。劉及第一把撥掉古里按在他頭上的手,凜然說:要了要子,不要了算子,男人的頭也是你隨便摸的?我要給你說,秤砣雖小壓千斤,羅成雖小,誰也不要把他當(dāng)娃娃看待,膽子大敢把母老虎強奸了,老牛沒膽子,只好讓人拿鞭子趕著拉車揭地!古里驚叫道,嗨喲喲,好你個碎狗日的,黑螞蟻一嘴夾住一顆牛卵子,嘴還不小哩!劉及第昂然道:口氣大小,只是嘴上的勁兒,沙場上是不用嘴的。劉及第就跟上古里走了,古里給他說得明白,劉及第要是真的能打仗,隊伍上就要他,不能打仗,回家吃奶去。

劉及第開山第一仗差點讓古里把他拿刀砍了,古里馬刀都掄圓了,也砍在了劉及第的脖子上,在刀刃和嫩肉接觸的一剎那間,古里收了力,而劉及第并沒有縮一下脖子,他梗著脖子說,你砍,你砍,你砍了我,我就是驢日的,你不砍,你就是狗日的。古里又掄圓了刀,終于還是沒有砍下去,他自我解嘲說:日他老哥,人說我硬得像驢,我倒碰上了比驢還硬的人。

古里舍不得這個娃娃,那一仗,游擊隊要攻打滿家大院,為游擊隊籌糧籌款。偵察員回來說,滿家老漢去世了,滿家兩兄弟,都武藝高強,院墻又高又厚,門樓上有射擊孔,家里有一支快槍,兩支火槍,只要有一桿槍封住門洞,誰也進(jìn)不去。那年,子午縣和周圍的幾個縣,都遭了嚴(yán)重旱災(zāi),籌糧極其困難,不拿下滿家大院,游擊隊不等政府軍前來圍剿,自己都要自動散伙的。隊伍開到滿家莊外面,古里站在高處察看地形。滿家是一座地坑院,從一塊很大的平地的中央,挖下去一個四方坑,四面崖壁各有三丈高低,形成一個全封閉的莊院,每孔窯洞都留有鉆山煙筒,煙筒出口在崖上的平地里,煙筒口兒朝天,上面一塊小石板做蓋,一根草繩拴住紐兒,連接屋里,不燒火時,草繩松開,石板蓋兒落下,蓋住出煙口,燒火時,一拽草繩,石板蓋子翹起,石板蓋既可擋風(fēng),免得風(fēng)吹煙倒灌屋里,又可防雨。門洞留在莊院側(cè)面崖壁上,打出一個斜坡地洞,直通莊外,供人畜通行,而滿家為了防備土匪強人,又給崖面四周加了一圈厚墻,給洞口建了門樓,如果沒有大炮,還真不容易打進(jìn)去的。

古里一連觀察了兩天,愣是老虎吃天沒處下爪兒。古里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他召集全體隊員最后一次研究作戰(zhàn)方案,大家都沒什么好辦法,這時,劉及第站出來,嘴一撇,說:我以為你們有日天的本事,鬧了半天,原來是騾子的,閑擺設(shè)嘛。古里正在心急上火,伸手一把將劉及第抓過來,低吼道:大家都急得腿肚子抽筋哩,你碎狗日的,倒說風(fēng)涼話,小心我給你皮嘴里塞一根驢!劉及第不屑地說,給我嘴里塞一百根驢,事兒都不頂,把驢塞進(jìn)滿家大院,才算本事呢。古里氣急,說:你本事大,把驢給我塞進(jìn)滿家,讓我看看。劉及第說,我把驢肯定塞不進(jìn)滿家去,我把我,把大家塞進(jìn)滿家,跟耍似的。古里也是有病亂投醫(yī),氣急而笑,說:那你權(quán)當(dāng)我是驢,你想辦法把我塞進(jìn)去?要是塞不進(jìn)去,我把你碎狗日的非塞進(jìn)老母豬的溝子不可!劉及第說,你們也是咱本地人,吃了幾天兵糧,連本都忘了?地坑院嘛,從滲水洞里可以鉆進(jìn)去,從煙筒也可鉆進(jìn)去的。古里說,煙筒那么小,狗都鉆不進(jìn)去,防滲洞倒是進(jìn)得去的,可是離門樓又太近了。劉及第說,鉆煙筒有我哩,我先進(jìn)去,在家里弄出些動靜,門樓上的人注意了家里,就不注意滲水洞了。古里一想,這是打進(jìn)滿家唯一可以一試的辦法。

那夜,星月無光,古里先派幾個瘦小機靈的戰(zhàn)士,預(yù)先埋伏在離滲水洞不遠(yuǎn)的塄坎下。黃土高原雨水集中,經(jīng)常下暴雨,地坑院是全封閉的,沒有泄洪道,雨下得急,來不及滲入疏松的黃土層里,往往把整個莊院淹了,如果是半夜突降暴雨,待人發(fā)現(xiàn),人畜都得活活淹死,人把這種災(zāi)難戲稱為灌瞎老鼠。瞎老鼠就是鼴鼠,人為了保護(hù)地里莊稼,把水灌進(jìn)鼴鼠洞里。人為了不像鼴鼠那樣被淹死,就在地坑院的一面崖壁下挖出一個大坑,讓雨水流入,暴雨來得猛,收得也快,一場雨,有這一個大坑防水,大體也夠了。滿家的莊院大,來水面廣,滲水坑又不能挖得太大太深了,便從一面崖下,打出一口出水道,直通莊外。劉及第個頭小,懷揣一把一尺長的殺豬刀,悄悄爬到做廚窯的那孔窯洞的煙筒下,輕輕揭開煙筒蓋,哧溜鉆了進(jìn)去。煙筒是直上直下的,但煙道狹小,劉及第手腳并用,很輕松地溜了下去。農(nóng)家的廚窯都是連炕灶,土炕在外,灶臺在里,上面用一道尺高的土欄桿隔著,下面的火道煙道相同,功能在于,做飯時,煙火同時也可把土炕燎熱了,廚窯里一般住著怕冷的老年婦女和很小的娃娃,為的是節(jié)省柴火,土炕不用柴火燒,一天到頭都是溫?zé)岬摹⒓暗谙碌娇欢?,隱隱聽見外面有幼兒的哭鬧聲,他輕輕推開炕洞門,就聽炕上一個婦女喊了聲:阿一個?劉及第知道炕上的女人正在哄鬧夜的小孩,心一慌,一橫,跳起身來,雙手端著殺豬刀,在炕上沒頭沒腦亂捅,一片慘叫聲引得狗叫雞鳴豬哼哼。大院亂了,在門樓上值夜的滿家兄弟聽家里出了問題,慌忙起身,端著槍從門樓上滑下來,從門洞里沖了進(jìn)來,埋伏在防滲洞口的游擊隊員,趁機魚貫而入,守候在地坑院幾十步開外地埂下的古里,見時機已到,率領(lǐng)主力,一哄便沖入通道,滿家人的日常防備,也只是嚇唬一下小股的土匪罷了,哪里有什么快槍,只有兩桿鳥槍,他們也沒有和人拼命的打算,剛沖出通道,就被從滲水洞里攻入的游擊隊員一頓彈雨淹沒了。

廚窯的慘叫聲弱了,還沒有徹底斷絕,古里忙令警衛(wèi)員點亮馬燈,推開廚窯門一看,亮光照耀下,劉及第雙手端著殺豬刀還往炕上亂捅,古里大喊幾聲制止,劉及第仍不肯收手,幾個隊員撲上去抱住,奪下刀來。此時,炕上的血已經(jīng)流到地上了。劉及第一共殺死了滿家老太太,滿家兩兄弟的婆娘,還有兩個不滿六歲的男娃,兩個不滿八歲的女娃,都是滿家弟兄的兒女。古里一看傻眼了,這狗日的居然是毫無人性的殺人魔王,人民隊伍中有這樣的人,簡直是為了專門諷刺人民軍隊的稱號。把槍已經(jīng)拔出來了,他腦子突地一轉(zhuǎn),暗道:不好,把這狗日的槍斃八遍,也挽不回游擊隊的惡名!游擊隊員都來了,一看眼前的慘象,一時都失去了理智,不管不顧地?fù)]刀要剁了劉及第。古里向大家示一個眼色,嘴朝向莊外,憋了嗓門大喊:滿家私通共匪,格殺勿論!游擊隊員一聽,心中明白,分頭立即搜查各窯洞。別的窯洞都空無一人,也不像是晚上住過人的樣子。大概是正當(dāng)亂世,夜里,男子在莊外值夜,婦孺住在一起,便于互相照應(yīng)。古里讓一個隊員去內(nèi)屋找筆墨,找了一圈,滿家沒有這東西。那個隊員機靈,沖進(jìn)廚窯,挖了半碗鍋煤子,舀水?dāng)嚭鸵幌?,找來一把毛刷,古里接過來,刷刷刷,揮灑出一行殺氣騰騰的字來:

“私通共匪者,殺無赦!”

當(dāng)晚,游擊隊沒有拿走一顆糧食,一個銅板,火速撤出了滿家莊。來到一片密林,在暗夜里,古里仍能看見隊員們眼里噴射出來的火焰,那火焰一束束都在向劉及第燃燒。古里的心早已讓憤怒悲傷的火焰燒焦了,他咬牙切齒道:

“劉--及--弟,給老子跪下,面朝--滿家莊--”

劉及第不跪,脖子梗得一蹦一蹦的。古里氣得臉像一只吹脹的了豬尿脬,幾個隊員不等命令,呼嘯而上,按頭的,揪脖子的,一下子卻沒有把劉及第弄倒,一個隊員急了,抬腳向腿彎猛地一踹,劉及第這才轟然跪倒。古里從一個隊員手中接過馬刀,給手心吐了口唾沫,狠狠地舉了起來。劉及第仰起頭,昂然說:

“隊長,砍了我,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我想在人頭落地前,問一句話:為什么砍我的頭?”

“咦,你狗日的還問這問題,你去陰曹地府問問滿家的老弱婦幼吧。”古里手中的刀仍高舉著,刀鋒卻在空中猶豫著。

“我現(xiàn)在知道了,不該殺滿家的婦女兒童,但是,當(dāng)時,一個是天黑,我不知道,一個是我剛參加隊伍,不知道這些規(guī)矩,執(zhí)行任務(wù)前,也沒有人給我安頓這些事情,我只想既然是革命嘛,都是你死我活的,我不要別人的命,別人就得要我的命?!?/p>

古里手中的刀在空中像一棵風(fēng)中的楊柳枝,搖過來,晃過去,一個隊員上前來,給古里耳語幾句,古里的刀不再猶豫,狠狠地斫下來,劉及第感覺脖頸涼了一涼,就不涼了。劉及第知道命暫時保住了,但無法確定命還能保留多少日子,他梗著脖子激古里,古里幾番掄圓了刀,卻在最后關(guān)頭,收了手。古里咬牙道:

“你狗日的牢牢記著,你這命是握在我手里的,是握在全體隊員手里的,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全體隊員可以不等任何命令,都有處死你的權(quán)力!記下了沒有?”

“記下了!今晚滿家莊的事,只有等我們都到了陰曹地府后,聽閻王爺?shù)陌l(fā)落!”劉及第說完,向滿家莊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當(dāng)天晚上,他們來到密林,在月光下,大家站成一排,古里從頭到尾,在每個人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包括劉及第,共拍了十七下,然后,他站在隊伍的前面,臉色凝重地說:

“我們共十八個人,以前我們是人民的戰(zhàn)士,我們在給人民打天下。從今往后,我們不再是紅軍戰(zhàn)士,不再是父母的兒子,不再是哪個婆娘的男人,不再是哪個娃娃的爹,我們是罪人,我們是人民的罪人,我們是組織的罪人,我們是天下所有勞苦大眾的罪人!本來,我們現(xiàn)在就該自己就地挖坑把自己埋了,可是,我們還沒有權(quán)利現(xiàn)在就死,因為我們是罪人,我們只有為人民,為組織,為滿家老小,勇敢戰(zhàn)斗,哪天死在戰(zhàn)場上了,死在為人民利益的事情上,我們才算在陽世里解脫了,至于到了陰間,該咋辦就咋辦,那時候,我們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擔(dān)。聽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

“有不同意的沒有?”

“沒有!”

在整齊莊嚴(yán)的應(yīng)答聲中,古里說:

“既然沒有不同意見,那今天就是我最后提起這件事了。如果誰以后感覺到自己嘴癢癢了,或者后悔今天的表態(tài)了,那好辦得很,先給自己挖一個能埋得住自己和全家的坑,自覺的,自己把自己和自己的全家埋了,自覺性差的,我們每一個人都有給他幫忙的權(quán)利和義務(wù)。我說的話,有沒有沒聽明白的?”

“明白了!”

后來,十八個人每逢作戰(zhàn),無論是和國民黨、日本鬼子、漢奸武裝、土匪作戰(zhàn),還是在日常的生產(chǎn)生活勞動中,每一次,都抱著一腔求死的決心,奇怪的是,一心求死的,無論怎么看,都必死無疑,卻硬是死不了,直到所有的戰(zhàn)爭都徹底結(jié)束了,十八個人還是好端端的十八個人,由于作戰(zhàn)勇敢,做任何事都是一馬當(dāng)先,十八個人每個人都立了不少功勞,有幾個現(xiàn)在已經(jīng)干到很高的位置了,要不是古里和劉及第一直小錯不斷,至少古里不會是當(dāng)下這個位置的人了。只是他們誰也沒有打聽到關(guān)于滿繼鼎的消息。

自那個夜晚以后,劉及第從來沒有離開過古里,古里走哪里,都非要把劉及第帶上不可,組織上如果不同意,古里哪怕撒潑耍賴也要帶上。好在,劉及第一直都是一個小角色,組織上一般很少為此事駁古里的面子,好些人問過古里,以此開過古里很難聽的玩笑,古里只是笑一笑,并不多說話,要說,也只有半真半假幾句:在一起時間長了,我知道他的深淺,他知道我的長短吧。包括馬趕山也開玩笑說:古里,你愛和女人攪和,不至于和男人也攪和那些事情吧,古里說,我想跟你攪和,咋看都看不上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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