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云登瞅見這孩子后,情緒逐漸朝理性方向變化,他想,“畢竟這孩子是我的孫子,記得十七世紀(jì)最有成就的大師納哲朗措說過,‘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在輪回,一切苦樂和一切無明都只存在于你的心?!苍S是這孩子跟噩夢連得太緊的緣故,我多慮了。”他開始鎮(zhèn)定起來,告誡自己,“面對眾人,我得像個真正的爺爺。”一股充滿勇氣的血液直串頭頂,像十六年前父親把土司的重任交給他時的那股氣吞山河的豪情。他伸出手輕輕地挨了一下嬰兒的嫩臉,對滿屋子的人說:“哦,好了,這孩子的八字硬,還是請寺廟的活佛給他取名最好。”
“嘿嘿嘿,這樣好?!碑?dāng)奶奶的樂了,說:“就照爺爺說的去做,來,乖孫子,爺爺今天不舒服,讓爺爺好好休息,給爺爺說再見。”再添孫子的奶奶的臉上掛滿了幸福,在她的眼里,尊貴的云府又添了一個“帶柄”的角兒。嬰兒仍然懂事地沖云登笑笑,口水溢出嘴角顯得越發(fā)可愛,同時仍用不很清晰的聲音喊出“爺爺”兩字,再次引來滿屋人的喝彩和奉承。
云登的病是被夢嚇出來的,當(dāng)再次看見孫子友好的笑臉時,他的燒退了,癱軟的四肢迅速恢復(fù)了力度,只是隱約感到剛出生的嬰兒淡淡的血腥味與二十七年前大石坂上情敵的味道一樣,后來的日子只要看見這個孫子,他仍然把噩夢、情敵、血腥味,神經(jīng)質(zhì)地串聯(lián)在一起。
對這事,正在坐月子的二媳婦有所察覺,入夜,孩子跟奶媽睡去后,奶龍就對枕邊的丈夫頓珠說:“爺爺對幾個孫子都好,唯獨(dú)對我們的兒子不好?!?/p>
對妻子說些不著邊際的小話,頓珠不以為然,說:“怎么會讓阿爸不高興,我看你是在跟哥哥、姐姐的孩子們作無味的比較,你說,阿爸對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該怎樣?”
“哥哥、姐姐的孩子生下來的時候,阿爸的那股興奮勁就不用提了,又是抱,又是親,每天跑去看孫子不下四五次,可我們的孩子呢?阿爸來都不來,就別提抱了?!?/p>
回想妻子的這番話,說來也不無道理,但頓珠還是盡量以一個男人的胸懷來消除妻子的誤會,說:“你沒有看見,阿爸這幾天不是生病了嗎?你不可能讓一個生病的人裝著沒病一樣吧,好了,快把端來的酥油雞湯喝了,明天格勒大活佛還要到府上來專門給小乖乖取名嘞?!?/p>
聽了丈夫的一番安慰,二媳婦的心情好了一些,胃口大得出奇地一口氣把那一整只母雞和雞湯送進(jìn)了肚里,轉(zhuǎn)眼間一陣鼾聲把自己送入了夢境。睡在一旁的頓珠看著一眨眼就鼾聲大作的妻子,小聲地罵了一句“豬變的。”便翻身睡去。
一早,呷瑪涅巴就安排下人忙活開來,紅色的尼泊爾氈毯從大門口一直鋪到府邸的石階處。遺憾的是,最早來云府的不是格勒活佛,而是軍糧府的守備張少奎。他正對眼前的如此排場頗感納悶,“康巴的各路精華都說云登土司是藏人中的狐貍精,難道他知道我今日的突然造訪?”站在門外的張少奎在等衛(wèi)兵進(jìn)去通知涅巴時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