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日落的黃昏,這位喇嘛將袈裟頂在頭上對著降央土司的官寨破口大罵:“墨爾多住著的各位神仙,難道你們能熟視無睹布里科大地連連不斷的災(zāi)難嗎?藏族諺語說,‘長生不老是日月,相依為命是兄弟。’殘暴、貪婪和邪惡將這片祥瑞的土地覆蓋,就連血脈相連的骨肉都免不了遭至厄運,那么,無時不來的災(zāi)難隨時都會降臨在我們每一個生命的頭上,請問諸神是收受了邪惡的好處而冷眼旁觀嗎?”
時低時高的吼聲首先驚擾了降央和擁珍的“好事”,降央怒氣沖沖地來到官寨的樓頂,聽著這直指自己的罵聲,就連餓得發(fā)慌的嬰兒也停止了哭啼,仔細地聆聽著瘋喇嘛的聲音。聲音傳得很遠,整個河谷和山梁回蕩著喇嘛的詛咒。寺廟聽見罵聲后,立即派人要將瘋喇嘛拽回寺廟,兩個小扎巴來到瘋喇嘛處,瘋喇嘛認為援兵到了,更是興奮不已,扯著嗓門說:“二位別慌,等我辯完這一輪后,再與你們相辯?!闭f完后便以道場辯經(jīng)的規(guī)矩,一邊抬腿擊掌,一邊對著官寨理論。降央俯視著喇嘛的一舉一動,恨不得搬一塊放在屋頂?shù)陌资蚁蚶?,瘋喇嘛看見降央的這一舉動又大聲吼道:“沒有規(guī)矩了,嘉絨人的崇拜物都變成了土司殺人的武器呢!……”瘋喇嘛鬧得越厲害,降央的熱血就往頭上涌得越厲害,上躥的血液讓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暴虐的本性使他像鐵鏈拴著的藏獒來回地奔走。突然,不知什么提醒了他,他停住腳步放下白石罵道:“根呷,你這個老不死的東西,吃我家的供奉,還遣人來同我過不去?!闭f完后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沖進屋子,出來時把槍栓拉得嘩嘩直響,就在瘋喇嘛進入靶心時,擁珍將槍口抬向天空對著降央喊道:“難道他瘋了,你也瘋了嗎?”
擁珍的制止使降央突然明白:“是的,他瘋了,難道我也瘋了嗎?”他冷靜下來后想:“除了寺廟,哪一個敢在布里科的大地上對土司如此出言不遜呢?照土司家的老規(guī)矩,肯定是活埋了他們?nèi)遥裉旒热皇撬聫R在跟他過不去,不能妄動,一定要搞清楚這背后的原因?!?/p>
降央俯瞰喇嘛哈哈哈地開始狂笑,同時朝著天空放了一槍,瘋喇嘛聽到槍聲后罵聲戛然而止,傻頭傻腦地朝槍響的回聲處望去,說,“好聽,再來一下!土司老爺,你看那邊大渡河河岸邊上埋著的石棺在向土司們招手了!”
瞧著瘋喇嘛的傻樣,降央反背著雙手叉開腿開始用嘲弄的口氣說:“尊敬的喇嘛,你一定是被布里科的太陽曬糊涂了,還是乖乖地讓你的師弟扶著你回廟歇歇涼吧,要不,請上來坐坐,我請你喝一碗冰涼如雪的酸奶,敗敗火好嗎?”
“請土司大人不要與他計較,他是一個口無遮攔的瘋子,我們馬上把他弄走?!眱蓚€小扎巴說完便架起瘋喇嘛朝寺廟走去。
瘋喇嘛仰面朝天地被拖走后,兩道被他的腳跟犁出的印跡深深地扎在降央的記憶里,被犁出的深溝中一只血淋淋的手指正不停地彎曲著向降央打招呼,仿佛印證了剛才瘋子的話,他的目光在投向河岸的一瞬間,所有的石棺都打開了,那些骷髏嘿嘿地望著他笑,他身不由己地邁開腿向他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