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終于在第九天的下午來到交子崗,這是一片亂石堆積區(qū),背夫走在其間如螞蟻搬家。鄭云龍發(fā)現(xiàn)背夫們疲憊不堪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的興奮,楊大爺將腳杵深深地插在石縫中間,長長地噓了一口氣,摸索插在腰間的煙袋作到達(dá)目的地的最后一次歇息。
“快到康定了吧?”鄭云龍試探著問。
“只要你能聞到一股酥油茶泡米飯、咸青菜炒牛肉的氣味,康定就到了?!睏畲鬆斈弥鵁煻份p輕在石頭上敲擊抖掉里面的余渣。
“怎么說能聞到這味道就是到了康定呢?”鄭云龍深感疑惑。
楊大爺笑了,對他說:“康定是一個藏漢回等民族雜居的地方,藏族喝酥油茶,漢族吃米飯,回族吃牛肉,當(dāng)這三樣?xùn)|西混在一起之后,這就是康定?!?/p>
太陽要落山時的金光移過他們的頭頂向高處攀爬,陰影中的鄭云龍頓感涼意,這就是高原同平原的差別。年輕的楊二娃痛快地丟掉腳下磨穿的草鞋,聲嘶力竭地對著大河唱起了四句歌:“喂,背子難背路難行,變牛變馬莫變?nèi)?;二世變個黃花女,太陽不曬雨不淋?!边@近似于狼嚎的聲音,引來小滿金童稚的哈哈笑聲。這是鄭云龍九天來第一次看見面黃肌瘦的孩子的笑容,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何時流淚了,而且這淚居然流得很舒服,他再次發(fā)出獅子般的吼聲,“錢家的雜種們,總有一天我會回來報仇的!這把刀要了錢清財?shù)拿?,以后我來報仇時用的就不是刀了,而是槍、是大炮!”吼聲追逐殺豬刀向成都飛去。
進(jìn)入康定城東門,鄭云龍就看見背刀持矛的清兵把守著稅關(guān),伍大哥嘴里銜著引票(販茶的通行證)走向稅關(guān)。鄭云龍傻傻地望著足有三十丈長的城墻,修法同內(nèi)地的一樣,氣勢恢弘,高大的城門洞里是五寸厚的包鐵皮大木門,城門上寫著楷體“紫氣門”的門匾,城墻下堆滿了高高碼起的茶包,像一個趕集的市場雜亂無章。眼前的一切猶如夢境,身著藏袍的男女,穿長衫馬褂的漢人,戴著白帽肩上搭滿獸皮的回回混雜在一起,這些人有的三三兩兩在聊天;有的牽著梳有彩辮的馬來回過往;有的藏人干脆席地盤腿而坐,圍在三個石頭支起的火爐邊什么也不干地喝茶聊天,旁邊的空地上全是馱茶包的騾馬;成群的野狗在牛馬的糞堆上翻刨著,眼前的一切顯得雜亂而吵鬧,像兵荒馬亂時的避難地。
伍大哥結(jié)完賬牽著小滿金去幺店子吳掌柜那里詢問返程的背貨,人群中無意再次看見鄭云龍和玉珍舉目無親、無所適從的窘迫,抱著好事做到底的想法,他說:“要是愿意的話,我介紹你們?nèi)ュ伹f當(dāng)縫茶工,我有一個老鄉(xiāng)在那里專門做縫茶包的活計?!?/p>
“鍋莊?縫茶包?”鄭云龍和玉珍面面相覷,對這些從未聽說過的名字感到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