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許久,直待魏忠賢稍稍蘇醒過后,馬車方徐徐啟動。
魏忠賢坐在車上,昔日威風(fēng)已不復(fù)存在,頃刻之間,他仿佛蒼老了許多。衣冠不整,頭發(fā)也散落開來,時間還不到一日,這個曾一言九鼎、威震朝野的權(quán)奸便判若兩人。他頹喪地坐在車內(nèi),用那雙蒼衰的目光,留戀地回首看著被封的官邸。慢慢地官邸越來越遠(yuǎn),也越來越模糊,一切都留在了身后。
出乎意科的是,一出城門,卻是另一番景象!這里車水馬龍,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待魏忠賢的馬車駛過廣安門,駛過護(hù)城河,來到這城邊橋頭時,只見橋頭長案上已經(jīng)擺好了美酒,魏良卿、魏??椎热寺暑I(lǐng)錦衣衛(wèi)和東廠的武士持槍配刀,排成長長的兩列在夾道迎候。
待魏忠賢的馬車剛一跨上橋頭,眾人便一片歡呼:“恭送魏公公出行鳳陽!”
剛剛在朝廷受到貶斥、封家、逐出京城、遭冷遇的魏忠賢,見此情景,大為感動,兩行熱淚不由自主地滾落了下來。他連忙抬起袖口擦拭掉,鎮(zhèn)定了一下情緒,然后重振往日的雄風(fēng),緩緩走下馬車,魏良卿等人跪拜迎接,眾人又是一陣歡呼。
魏忠賢伸手?jǐn)v起魏良卿等人,與他們一一執(zhí)手寒暄后,舉目四顧,似乎有些悵然若失。其實(shí)眾人順著他的日光,都知道他在找誰,可卻沒有一個人捅破。
歡送的人群中沒有客氏,也沒行崔呈秀,這兩個人曾是魏忠賢的左膀右臂。他們兩個是先魏忠賢而遭到彈劾的,崇禎的目的是先除枝杈,后動樹根。待借賜宴之機(jī)一舉扳倒魏忠賢的同時,本已被逐出宮門的客氏重又被召回宮內(nèi),但這次回來,并不是像她自己所期盼的那樣用八抬大轎抬回來,而是由一群衛(wèi)士強(qiáng)扭押解回宮的。這位靠兩只乳房而一生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女人,過去對下人宮女一向頤指氣使、飛揚(yáng)跋扈。她原本是農(nóng)家婦女,在宮中卻一日也未從事過勞作,這次將她押來,放到最苦最累的浣衣房,并派過去一直受她欺壓打罵的下女看管。
崔呈秀作惡太多,即使同黨對他也頗為記恨。崔呈秀一見風(fēng)向不對,便早早停止了與同黨的鉤心斗角,斂跡韜晦,以減少崇禎及大臣的注意。但誰知后院起火,最先遭到同是閹黨彈劾的,便是他崔呈秀自己。而待韓■等人在崇禎的縱容下發(fā)動圍攻,崔呈秀自然又成了眾矢之的。此后,他接連三次遞交辭呈,崇禎均未予理睬,而在魏忠賢被貶的當(dāng)天,崇禎卻立即提筆在已經(jīng)“留中”的辭呈上批復(fù):
“呈秀棟梁之臣,舍之可惜,而父子情深,守制心切,準(zhǔn)乘驛傳歸,期滿回朝,勿勞朕念?!?/p>
這紙批復(fù),使崔呈秀啼笑皆非。崔呈秀的父親去世已是很早的事,因?yàn)樗麤]有回家守制,曾遭到大臣攻擊,抨擊他不孝。而此刻風(fēng)潮已過,皇上卻從此為理由將他罷官,批文上又寫道“父子情深,守制心切”。誰都知道,崔呈秀認(rèn)魏忠賢為義父,這父子情深,是不是在譏諷他追隨魏忠賢呢?如今,魏忠賢被逐出京,這“守制”,當(dāng)然也是譏諷自己去為魏忠賢“守制”去吧。
就這樣,崔呈秀當(dāng)晚便帶著愛妾蕭云犀,悄無聲息地溜出了京城。
魏忠賢對客氏和崔呈秀的遭遇,雖都已了然,但在此情景場面下,沒能見到他們的身影,仍是有些悵惘。
魏良卿看出了叔叔的心思,為掩蓋不快,他率先舉杯上前:“叔叔遭貶,侄兒心中痛苦萬分,特在橋頭設(shè)宴,為叔叔送行!”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眾人連忙大聲附和:“為魏公公送行!祝魏公公一路順風(fēng)!”
魏??住芭尽钡匾凰ぞ票槌雠鍎Γ骸敖袢账托?,來日再聚!朝中只要有我等,定有出頭之日,再現(xiàn)神威!”
魏忠賢隨著酒力的發(fā)作,昔日威風(fēng)重又顯露:“老夫倒要看看,缺了我……朝中將如何運(yùn)作!”說著端起酒杯,灑酒在地,大喝一聲:“起程!”
眾人簇?fù)碇褐屹t登車。馬車徐徐啟動,眾人前擁后護(hù)地隨車送行,威風(fēng)凜凜,儼如天子出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