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大利米蘭市中心的艾曼紐二世長廊里,座落著一家近百年歷史的 老店,這里就是PRADA品牌的創(chuàng)始店。上個世紀初,PRADA家族 設計制作精致華貴的行李箱和其他高級皮革制品,受到歐洲貴族們的 青睞。然而,到了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往日風光卻不再,由于同行 業(yè)競爭激烈,經營模式守舊,企業(yè)面臨破產。1975年,年僅25 歲還在攻讀米蘭大學政治學博土學位的繆奇婭不得不介入到家族事業(yè) 中,分擔母親的重擔。當改變社會的理想遭遇奢華時尚的現實,她 經歷了怎樣的痛苦和困惑呢?
楊瀾:您當時的人生理想什么?您選擇攻讀政治科學博士學位,這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是件很不同尋常的事。
普拉達:當然,那是共產主義運動的年代,所以,我希望人人都能享 有公平、公正、自由,這些是那時的大夢想。當然在那個年 代,那些看起來都是可能的。時代變了,現在不同了,但我 仍然覺得現在也是個變革的時代,但應當如何改變,變得比 以前困難和復雜了。但我仍相信可以找到解決途徑,讓世界 變得更好。
楊瀾:一個堅定共產主義的年輕女性卻來自一個資產階級家庭。這曾經困擾過您嗎? 您抗爭過嗎?
普拉達:當然,抗爭到現在。這是我一生的抗爭。
楊瀾:您當時是如何叛逆的?您離家出走了嗎?
普拉達:是的,我當時曾離家出走,但之后我開始接觸政治圈,成了 女性運動的一分子,但同時我也開始工作??梢哉f雙管齊下。 生活總是由對立面組成的,當然這曾經是個問題。
盡管接手事業(yè)時勉為其難,但令人驚訝的是,這位政治學女博士的設 計能力超乎尋常。1978年,繆奇婭出人意料,用軍用降落傘常用 的尼龍面料設計出一款質輕耐用的黑色尼龍包。神奇般地成為八十年 代潮流人士的至愛。1989年,她又推出了第一次女裝發(fā)布會,那 個時期,奢華絢麗之風在時尚界盛行,PRADA的設計卻冷靜內斂,拒 絕過度的暴露,顯得很中性化。這個甚至有一點嚴肅的設計在當時遭 到了懷疑。有人嘲笑PRADA女裝是"無權階層寒酸的制服。"但是, 喜愛PRADA的人也正是鐘意她那種不動聲色的感性、那種拒絕取悅男 性的獨立。
楊瀾:當時人們是否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 黑色尼龍包。
普拉達:不能,根本不能,除了少數人例外,當然都是有水平的。所以開始時,這是失敗的。
楊瀾:是失敗的?
普拉達:一開始,是的。
楊瀾:幾年?
普拉達:七年。
楊瀾:七年!你在開玩笑?
普拉達:我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是的。
楊瀾:所以你還真得要有一點勁兒,要堅持七年。
普拉達:當時要成功是個比較緩慢的過程,放到現在就不可能了?,F 在追求迅速,或者或多或少就被忘卻了……現在有意思的是 什么都很快。
楊瀾:當你推出服裝時,你想通過它表達什么?有人說,你一定要有討厭的東西才能有創(chuàng)新的動力。
普拉達:是的,對某些東西的厭惡是我工作的原動力。我厭惡的東西 比我喜歡的東西更多。所以,我很容易發(fā)現自己討厭什么, 然后開始致力于自己最終喜歡的工作。
楊瀾:我們就說80年代女性穿的服裝吧,您最討厭什么?
普拉達:首先,你得考慮是什么在定義時尚,到底是個人觀點呢還是 外界看法。是為了穿衣而穿衣還是為展現自我而穿衣。服裝 應該是為自己的目的而穿,而不應該是外界強加給自己的。 所以我不喜歡那時候的服裝,因為不夠人性化。有十多年, 我都只穿制服,市場上買來的衣服,兒童服裝,任何類型的 衣服。
楊瀾:你還穿兒童服裝?
普拉達:是的,是的??梢哉f那時的時尚是強加給人的,而不是自己選擇的。
楊瀾:您曾經說過那些為了吸引異性而穿著的女人通常不太可能找到真愛或真正吸引異性……您是這樣說過吧?
普拉達:是的,一點不錯。有時我在早上看到年輕的女孩,她們穿得超級性感,但為什么呢?通常,她們只是滿腦子想著找個男 人,當然,是想找愛她們的男人。我想,最好還是先好好用 點自己的時間,關注自己感興趣的事情,這樣,你自然就會 找到真愛。
"如果沒有遇上他,我可能早就放棄了,至少不會做到像今天這樣的 高度。" 繆奇婭曾經這樣評價自己的丈夫貝爾泰利。這對時尚界的最 佳拍檔,丈夫負責運營拓展,妻子則專心主導設計。20多年里,把 PRADA從一個單一的皮革制造企業(yè),帶到了一個更廣闊的領域,男 女成衣,運動裝、化妝品甚至手機相繼問世。不過,PRADA的"野 心",還不止于時尚界,在我們采訪期間,PRADA文化藝術基金會正 在舉辦德國藝術家托比阿斯?瑞博格的裝置展,這個作品的特別之處 在于它以相反的步驟完成制作電影,從張貼電影海報開始到編寫出手 稿結束,探索了廣闊空間對于傳播方式的意外改變。從1993年以 來,普拉達夫婦一直在通過基金會的形式,選擇和世界上最先鋒的藝 術家進行合作。2003年起,PRADA更是破天荒地陸續(xù)投資2億 多美元,邀請著名的建筑師在紐約、東京和洛杉磯建造別具一格的品 牌旗艦店。
楊瀾:這是不是您釋放自己對藝術的興趣和熱情,還是只是商業(yè)操作的一部分?
普拉達:不,不,不,絕對不是,這真的是我人生最美妙的部分。比 如說,很多時候他們來找我,是因為他們知道,如果他們有 很古怪的項目,沒人愿意去做的困難項目,應當來找我。我 在這方面是出了名的……
楊瀾:有這樣的名氣幫助可真大。
普拉達:是的,絕對如此。這對我很重要,因為這是一種體驗方式。 當然和這些有智慧的人交往很好,很有意思,樂趣很多,很 好!
楊瀾:我也聽說你曾經學過五、六年的啞劇表演?你是想當演員嗎?
普拉達:因為劇院是聰明人云集的地方。
楊瀾:所以您到底在探究什么?
普拉達:總的來說,探究學習和理解。我所探究的不是很具體的東西,而是預示未來、與眾不同、有意思的東西。
楊瀾:您真的表演過嗎?
普拉達:表演得不多,學習多于表演。其實,我家人不允許我表演。
楊瀾:是嗎?
普拉達:是的,我同時還得學習。我從沒去上過一節(jié)課,都是憑晚上 自學獲得大學學歷的,因為在白天我要做其他事情。
楊瀾:哇!當您回想那些瘋狂的歲月,是不是仍驚異于當初的熱情?
普拉達:完全沒錯!時代變了,但沒停止前進。
當一雙鞋子或一件衣服像藝術品一樣被陳列在"博物館"里,當最新 的高科技設備能夠令你體驗未來世界的錯覺,奢侈品的意義正在悄悄 地被改寫??娖鎷I曾說:"現代人需要的不再只是商品,而是藝術化 的生活態(tài)度。在全球化的壓力之下,城市生活的人們不再滿足傳統(tǒng)的 購物需求,而是渴望感情的慰藉,渴望"發(fā)現自我"。2005年, 中國的年輕人也有幸和繆奇婭一起共享了一場精神大餐,一場別出心 裁的女裙展在上海的和平飯店隆重開幕。夜色中,古舊典雅的飯店和 大氣前衛(wèi)的百款女裙相映成趣?;蛟S,這份時空的游走,也令繆奇婭 想起了70年代的那場奇異旅行吧。
楊瀾:70年代初您曾來過中國,是嗎?
普拉達:記不清了。但當時我開始在公司工作,公司去中國去購買商品。
楊瀾:買什么東西?那里甚至沒有市場?
普拉達:買各種物件,皮箱,手鐲。
楊瀾:你在開玩笑吧,七十年代的中國?當時已經有展銷會了?
普拉達:是的,當時在廣東有個展銷會。
楊瀾:在廣東,我明白了。
普拉達:當時很有意思,因為我打扮得很年輕,我當時很激動。
楊瀾:我也采訪了歐美的一些知識界人士。六七十年代,他們曾對 中國,毛澤東,紅衛(wèi)兵懷有某種浪漫主義情懷。當你去的時 候是不是也有同樣感覺?
普拉達:不,不,當時我十分高興。我覺得這個機會棒極了。是的, 我覺得棒極了。這是我當時的夢想,中國就代表了夢想。
楊瀾:你在那里找到你的夢想了嗎?
普拉達:當然,你看到希望,可能性和抗爭。你現在再去中國,就會 發(fā)現那種力量和活力。當時你會找到各種解決途徑,當然現 在越來越難。但是當時的活力,現在還在那里。像這么大的 一個國家在努力發(fā)展,這是一場巨大的奮斗。
根據一項統(tǒng)計,目前中國內地奢侈品的市場價值約為20億美元,占 全球奢侈品銷售總額(650億美元) 的3%左右。未來的10年 里,中國人很有可能取代日本人,成為推動奢侈品行業(yè)的最大力量。 對于已經過了鼎盛時期的全球奢侈品行業(yè)來說,在未來的歲月里,中 國市場無疑是他們的最大希望。不過,對于那些花費兩個月工資為自 己捧場的年輕女性,繆奇婭的態(tài)度似乎有些保留,或許,她更反感的 是人們對于價值的單純定義。
普拉達:我甚至都羞于回答這個問題。我一直拒絕回答關于奢侈的問 題。因為這很虛偽,而且奢侈品是世界上最愚蠢的東西。當 然,我只是說說而已。將什么牌子列為奢侈品,沒問題,但 如果賺錢,就成了奢侈品,這就是奢侈品定義。只要能有價 值的就是奢侈品,但美麗、智慧、創(chuàng)意都是有價值的。所以 我覺得花大代價買什么奢侈品有點愚蠢。我不會去想。
楊瀾:我想對于一位年輕的中國女性來說,要去表達自己的與眾不 同,穿意大利米蘭設計出的服裝是很有挑戰(zhàn)性的。那是一個 挑戰(zhàn)嗎?
普拉達:不,我覺得挑戰(zhàn)是做出對別人有意義的事。我自己倒感覺不 到米蘭主義或意大利風格。我也開始看到不少中國人比意大 利人更了解我。歐洲正日益趨向保守。
楊瀾:您和普通的中國年輕女孩聊過嗎?她們有沒有告訴你她們買你產品的事情?
普拉達:她們的堅強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她們很好奇、堅強、聰慧。 有一位年輕的中國女孩,我一時記不起她的名字了,不過她 非常年輕。她在燈泡上創(chuàng)作作品,燈泡上的人物有時跳舞, 有時表演啞劇。
楊瀾:表演啞???你可以教他們了!
普拉達:她的作品價格不可思議地一路上漲,一次比一次高。我只好對自己說,算了,忘了這件作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