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0月30日
當前中國散文界有一種論調(diào),說什么散文妙就妙在一個“散”字上。散者,松松散散之謂也。意思是提筆就寫,不需要構(gòu)思,不需要推敲,不需要錘煉字句,不需要斟酌結(jié)構(gòu),愿意怎樣寫就怎樣寫,愿意寫到哪里就寫到哪里。理論如此,實踐也是如此。這樣的“散”文充斥于一些報刊中,滔滔者天下皆是矣。
我爬了一輩子格子,雖無功勞,也有苦勞;成績不大,教訓不少。竊以為寫文章并非如此容易?,F(xiàn)在文人們都慨嘆文章不值錢。如果文章都像這樣的話,我看不值錢倒是天公地道。宋朝的呂蒙正讓皂君到玉皇駕前去告御狀:“玉皇若問人間事,為道文章不值錢?!比绻傅氖沁@樣的文章,這可以說是刁民誣告。
從中國過去的筆記和詩話一類的書中可以看到,中國過去的文人,特別是詩人和詞人,十分重視修辭。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杜甫的“語不驚人死不休”,是人所共知的。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綠”字,是詩人經(jīng)過幾度考慮才選出來的。王國維把這種煉字的工作同他的文藝理想“境界”掛上了鉤。他說:“詞以境界為最上?!笔裁唇小熬辰纭蹦?同煉字有關(guān)是可以肯定的。他說:“‘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薄棒[”字難道不是煉出來的嗎?
這情況又與漢語難分詞類的特點有關(guān)。別的國家情況不完全是這樣。
上面講的是詩詞,散文怎樣呢?我認為,雖然程度不同,這情況也是存在的。關(guān)于歐陽修推敲文章詞句的故事,過去筆記小說多有記載。我現(xiàn)在從《霏雪錄》中抄一段:
前輩文章大家,為文不惜改竄。今之學力淺淺者反以不改為高。歐公每為文,既成必自竄易,至有不留初本一字者。其為文章,則書而粘之屋壁,出入觀省。至尺牘單簡亦必立稿,其精審如此。每一篇出,士大夫皆傳寫諷誦。惟睹其渾然天成,莫究斧鑿之痕也。
這對我們今天寫文章,無疑是一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