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應力民以為是在聽天方夜譚,環(huán)顧一下眾人,眾人都笑瞇瞇朝季文進頷首點頭,不像是假的。
“老爸留給他的幾小間舊房子,地處市中心,動拆遷時,一家伙補給他三百多萬,加上他老婆有眼光,借了娘家錢,前幾年咬緊牙關(guān)花四五十萬買下的那套高層里的兩室一廳,現(xiàn)在漲到了二百幾十萬。他不是半個千萬富翁了嘛!”羅幼杏的嗓音脆脆的,一點也不像個中年女子,語氣里充滿了羨慕,“季文進是熬出頭了……”
季文進插話:“我提出請假時,頭頭不準,我就趁機把看門的活兒辭了,娘的,他還以為我是原來的季文進呢!”語氣里滿是對頭頭的不屑。
羅幼杏嘆了口氣:“哪像我啊,這輩子是別想有出頭之日了。”
應力民循聲瞅了她一眼,只見她嬌小的肌肉緊繃的臉上,一對圓溜溜的眼睛目光灼灼,應力民感覺到,她明明在內(nèi)心里仍滿懷希望的嘛。不企求明天,不向往未來,她的眼睛不會那么亮。再說了,這一趟純粹的自費之旅,真像她嘆息得那么苦,她會自愿參加進來?
這些念頭,應力民只是心里暗自忖度一下而已,盡管都是老知青,當年插隊在不同的公社,不同的村寨上,并不熟悉,不少人都是回滬以后,在知青聯(lián)誼會和各種名目繁多的聚會中相識,說到底互相間的關(guān)系都是很客氣的,相互之間真正知根知底的不多。
丘維維雙手撐在輪椅上,目光斜乜著羅幼杏,輕飄飄地道:“你當初一條道走到黑,和何強一直好下去,也不會是今天這副樣子啊?!?/p>
“我哪想得到啊,”羅幼杏一臉的懊喪,“你憑良心說說,丘維維,插隊落戶時好上的,有幾對今天成了夫妻的?”
汪人龍笑道:“那你也不要說得這么肯定,安康青和丘維維,眼面前不就是好好的一對嘛!”
羅幼杏的手指向丘維維,又指一下安康青,不無刻薄地把臉轉(zhuǎn)向汪人龍:“你問問他倆的心里,是不是像你說的那么幸福。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p>
說完一甩手,抽身就走了開去。
人堆里一下冷了場,沈迅鳳湊近汪人龍的耳根,悄聲說:“這人怎么了?像有毛病?!?/p>
汪人龍扯一下沈迅鳳的衣角,嘀咕似的道:“知青之間的事兒,你別管。走,我們也逛逛工藝品店去?!?/p>
眾人四散走去,應力民跟前又安靜下來。從市區(qū)到浦東機場,是緝毒大隊的警車掐著點送他過來的。下車后他拖著拉桿箱,只是抱歉地微笑著,朝眾人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剛才汪人龍帶頭走過來,讓他和相識的幾個男女知青一一打了招呼,也算作了彌補。其實他并沒有遲到,只是這些平時較少出門的老知青到得太早。
現(xiàn)在安靜下來,應力民透過落地玻璃,眺望著浦東機場寬闊無邊的停機坪,心里漸漸平靜下來。交代了緝毒大隊的工作,他的腦際又浮起了盤旋多日的徐眉案件。
在為這次出差準備行裝時,他特意打開了久未起封的樟木箱子。這只堅固扎實的樟木箱,是他在桂山地區(qū)插隊落戶時出錢請老鄉(xiāng)打的。他離開上海插隊落戶時,家里只為他提供了一只人造革大箱子和憑上山下鄉(xiāng)證花七元錢購買的一只紅色的小薄皮箱。插隊落戶兩三年之后,知青們興起了購買樟木箱子之風,應力民起先按兵不動,只在跟家里通信時提及此事,并說山鄉(xiāng)里樟木很便宜,老鄉(xiāng)的木匠活兒也不差。沒料到在螺帽廠當工人的父親,用他只讀過兩年半小學的粗大歪扭的字體,給他寫了一封回信,信中提到,新的樟木箱子,在上海幾乎已經(jīng)絕跡,可以出錢請老鄉(xiāng)打一只真正的樟木箱。應力民花了三十五塊錢,請老鄉(xiāng)打出了一只樟木箱。調(diào)回上海工作時,應力民絕大多數(shù)東西都舍棄或是留給了同事,惟獨把這只樟木箱托運回來了。和樟木箱一起托回上海的,是幾本當年審訊了岑達成十幾個月的個人筆記和會議記錄。樟木箱托運回上海,已經(jīng)退休的父親說這只花了青工一個月工資的樟木箱買得值,在上海灘,起碼值二百塊。故而父親又請廠里的徒弟,為樟木箱配裝了銅角片和銅鑰匙。改革開放以后,木箱子在家里已顯得礙手礙腳,很多家庭都扔掉了。應力民舍不得丟掉這只箱子,這是他插隊落戶的紀念,也是已故父親傾注了心血的箱子。應力民對自己的兒子說,只要我活著,這只箱子就要放在家中。我死以后,你看著不順眼,可以把它扔出去。不料兒子叫起來,我為什么要把它扔掉啊,爸爸,這是爺爺和您留下來的,我還要把它留給我的兒子呢!應力民聽了這話很舒心,他拍著兒子的肩膀說,這只箱子里,還留著一件離奇古怪案件的記錄呢!
翻開那些卷曲泛黃的工作手冊,應力民特地挑了一本全面記錄了徐眉失蹤案的本子,帶在身邊。本來想在近三個小時的漫長飛行中,翻一翻這個本子,喚起一點對案情細節(jié)的回憶,沒想到了機場就遇上航班延誤,應力民不由得從貼身衣袋里掏出了當年的筆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