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蛟與龍之卷(6)

貞觀幽明譚 作者:燕壘生


一進門,那朱靈感轉(zhuǎn)身將門掩上,少年便摘下頭上的斗笠。張師政連忙走上幾步,將斗笠接在手中。

斗笠摘下,露出的是一張陰鷙森冷的臉。這少年年紀不大,眼神卻出奇的陰冷,相貌竟有三分似是胡人。他也沒看張師政,低聲道:“那小軍官是誰?”

張師政一呆,道:“這個……小人也不認得?!?/p>

裴行儉只是一個小小街使,他自然也不認識。但在這少年積威之下,他竟是不寒而栗,李元昌聽得少年的聲音,也站住了,湊過來小聲道:“殿下,別想這個了,巡街本是金吾衛(wèi)之責,也怪不得他?!?/p>

少年怒道:“那小子居然敢如此無禮,查清了他是誰,便誅他九族!”

李元昌嚇了一跳,知道這少年不是說說而已,說不定真會做出來。他年紀比這少年大得有限,卻遠比這少年老成,知道這少年極其任性,今日落敗,惱羞成怒之下,萬一驢脾氣發(fā)作,真?zhèn)€會去和金吾衛(wèi)糾纏不休。雖然殺個把金吾衛(wèi)小軍官不在話下,但現(xiàn)在自己做的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事要是糾纏下去鬧大了,只怕會因小失大。

真是不識輕重。他想著,但仍是微笑道:“殿下,別想這不開心的事,稱心這些天服侍殿下還好么?”

一說到這個叫“稱心”之人,少年臉上忽現(xiàn)霽色,道:“哈,七叔,你是不是又給我找到一個了?”

那稱心本是李元昌府中歌伎,生得艷冶異常,這少年上次一見便大為傾倒,向李元昌硬要了去。李元昌暗自苦笑,心道:“二哥一世之雄,怎么生下這么個好色成癮的寶貝來?”但他臉上仍是一副諂媚的模樣道:“殿下,稱心這般可人兒,譬如隋侯之珠,連城之璧,豈是易得之物。”

聽李元昌這般說,少年臉上倒也正經(jīng)了些,道:“那七叔你夤夜喚我過來,有什么事么?”

李元昌看了看他身后的張師政、朱靈感二人,忽道:“秦道長與韋道長不曾過來么?”

少年道:“他們在我府中另有要事。非要他們過來么?”

李元昌微微嘆了口氣,道:“這個倒也不必了,方才我見你這兩個扈從本領(lǐng)不錯,想來就算秦道長與韋道長在此也不過如此?!?/p>

少年有些著急,道:“七叔,到底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元昌頓了頓,道:“殿下,我向您引薦一個人?!?/p>

“是什么人?”

李元昌臉上浮起一絲苦笑,道:“此人若肯助一臂之力,事成無疑。但他若是另有圖謀,那我們只怕是引狼入室了。”

少年見李元昌說得鄭重,哼了一聲,道:“什么人這般厲害?我不信他能勝得過秦英與韋靈符兩人。對了,七叔,你手下不也有個什么……什么紇干承基么?他本事似乎也不錯。那個人叫什么?”

李元昌道:“此人叫張三郎。”

少年臉上紋絲不動,道:“是么?他是太常歌童么?”

歌童名中稱“郎”的甚多,少年也不曾聽過這名字,首先想到的便是歌童了。李元昌還未及答話,卻聽得一邊傳來“咯咯”兩聲,眼角瞟去,卻是那個叫朱靈感的扈從嘴里發(fā)出來的。朱靈感臉上也有些異樣,想必是聽得這名字,不由自主地害怕。李元昌暗自冷笑,心道:“虬髯客之名果然了得,居然能讓人聞風(fēng)喪膽?!彼膊唤行┚趩?。這朱靈感方才雖未動手,但能當這少年的保鏢,定非弱者,居然聽得這名字便嚇得牙齒打戰(zhàn)。此番若與這人聯(lián)手,到底對不對,他也頓時沒了底。自己到底是在與虎謀皮,還是能借此人一臂之力,現(xiàn)在都不得而知。

不管別的了,至少此人現(xiàn)在有求于我。李元昌暗暗咬咬牙,手一伸,道:“自然不是,是個老人。殿下,請隨我上留仙閣?!?/p>

裴行儉輕身一躍,人如一片被疾風(fēng)卷起的落葉,已輕輕落在留仙閣的第二層飛檐之上,只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的細響,比貓踩在瓦面上的聲音更輕。

這等聲息,在這種雨夜里自然根本不會有人覺察的。雖然夜探漢王別宅,實是不赦之罪,但他還是不由得淡淡一笑,心中頗有幾分得意。

留仙閣共分三層,已是甚高,每一層鋪的都是琉璃瓦。琉璃瓦本來就十分光滑,雨水打濕后,更是難以立足,裴行儉縱然本領(lǐng)高強,也要小心翼翼才不至于摔下去。

當看到明月奴用刀傀儡在壁上留字說自己被禁于興化坊留仙閣,裴行儉險些當時就要失聲叫起來。旁人還不太知曉,他作為將門后起的英杰,又是金吾衛(wèi)成員,曾過來此間一次,知道這是漢王別宅中的一座小閣。若是別的地方,他還可借金吾衛(wèi)的頭銜前去查探,但李元昌乃是金吾衛(wèi)本官,縱然鐵證如山,也沒辦法搜查漢王的宅院。人人都說他曾在西市將明月奴之父捉走,偏生自己根本記不得了,而明月奴又不知所蹤。他實是極想找出這女子來好一解自己疑慮,又兼年輕氣盛,正在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年紀,根本不管一旦敗露是不是會以圖謀不軌之名治罪,故一知道明月奴下落,便獨自來探個究竟。幸好漢王別宅中看來守御并不森嚴,加上這般一個無星無月的雨夜,一直到上了留仙閣也沒被人發(fā)覺。

這是第二層。他不知明月奴被關(guān)在第幾層,但想來定是最上一層了。不知為什么,他總覺得似乎有人在邊上窺測自己。裴行儉明知周圍并沒有旁人,還是扭頭看了看。他耳聰目明,方圓丈許,就算有只蚊子飛過也逃不脫他的耳目,但看去仍然見不到什么。

做賊心虛。裴行儉暗自好笑,解嘲地想著。正待推窗進去,忽然聽得下面?zhèn)鱽硪魂嚪鎏蓓憚又暎诌€不曾觸到窗子便又縮了回去。

有人上來了!他心中暗暗叫苦,哪知里面有個人忽道:“外面有聲音!”

這人的聲音響起得極是突然,聽聲音與他隔著木板窗不過數(shù)尺而已,隨之便聽得窗閂被拔起之聲。裴行儉萬萬想不到竟然會出這種漏子,打定主意前來查探時他還躊躇滿志,只覺憑自己本事,縱然查不到什么也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哪想到還未出手便已敗露行跡。到了這時候也沒別的法子好想,正準備不顧一切逃出去,暗道:“若是明日查起來,我就咬定巡完街回家了。只消不動用七截槍,他們也看不到我面目,便死無對證?!毙闹幸患?,胸中提起的一口真氣也是一濁,腳下登時踩不住琉璃瓦了,腳尖一滑,整個人便向下滑去。他嚇得魂飛魄散,心道:“死定了!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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