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片即轉(zhuǎn)為“撫今”。上片結(jié)句才說到“年少”,這里卻繼以“今老矣”一聲長嘆,其間掠過了近二十年的時間跨度。這里的嘆老又不同一般文人喜歡嘆老嗟卑的心理,而是類乎“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張孝祥《六州歌頭》),屬于深憂時不我待、老大無成的志士之苦。南渡以來,作者長期被投閑置散,志不得申,此時翹首西北,“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永遇樂》),真有不勝今昔之感。
過片三短句,情緒夠悲愴的,似乎就要言及政局國事,但卻沒有,是“欲說還休”。此下只講對來日的安排,分兩層。一層說自己,因為倦于宦游,想要歸隱田園,種樹置產(chǎn)。三國時吳丹陽太守李衡在龍陽縣汜州種柑橘,臨死時對兒子說:“吾州里有千頭木奴,不責(zé)汝衣食,歲上一匹絹,亦可足用耳?!保ㄒ姟度龂?吳書?孫休傳》注引《襄陽記》)此處化用李衡語,既饒風(fēng)趣,又故意表現(xiàn)出一種善治產(chǎn)業(yè)、善謀衣食的精明口吻。然聯(lián)想作者“求田問舍,怕應(yīng)羞見,劉郎才氣”(《水龍吟》)的詞句,不難體味這里隱含的無奈、自嘲及悲憤的復(fù)雜情緒。說“欲去”而未去,正表現(xiàn)出作者內(nèi)心的矛盾。二層是勸友人。楊濟翁原唱云:“忽醒然,成感慨,望神州??蓱z報國無路,空白一分頭。都把平生意氣,只做如今憔悴,歲晚若為謀?”其彷徨苦悶,可謂與棄疾相通。作者故爾勸道:你們二位(“二客”)乃東南名流,腹藏萬卷,胸懷大志,自不應(yīng)打算歸隱如我。但有一言還想與君等商議一下:且莫效李廣那樣南山習(xí)射,只可直取“富民侯”而已。《史記?李將軍列傳》載,李廣曾“屏野居藍田南山中射獵”,“廣所居郡聞有虎,嘗自射之”?!稘h書?食貨志》:“武帝末年悔征伐之事,乃封丞相為富民侯?!崩顝V生不逢高祖之世,未盡其才,未得封侯;而“富民侯”卻能不以戰(zhàn)功而取。此謂朝廷“偃武修文”,放棄北伐,致使英雄無用武之地,其意不言自明。無論說自己“倦游欲去江上,手種橘千頭”也好,勸友人“莫射南山虎,直覓富民侯”也好,都屬激憤語。如果說前一層講得較為平淡隱約,后一層“莫射”、“直覓”云云,語意則相當(dāng)激烈明顯。分兩步走,便把一腔憤懣盡情發(fā)泄出來。
詞前半頗類英雄史詩的開端,然而其壯詞到后半?yún)s全無著落,反添落寞之感,通過這種跳躍性很強的分片,有力表現(xiàn)出作者失意和對時政不滿的心情。下片寫壯志銷磨,全推在“今老矣”三字上,行文騰挪,用意含蓄,個中酸楚憤激,耐人尋味,詞情尤覺沉著。憤語、反語的運用,也有強化感情色彩的作用。
【按語】
辛棄疾作詞,也非常喜歡向文獻發(fā)掘語料,前人謂之“掉書袋”。鑒賞其詞,必須多借助于有關(guān)稼軒詞的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