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公事到此為止?!备呱叫锌戳丝幢?,開始摘下眼鏡,哈了一口氣,抽出手絹細心擦拭著。
“金銳啊,咱談談個人問題。”
“愿聽院長教誨?!苯痄J故做虔誠狀,但心里委實有些緊張。
“那可要準備好課酬,我這可是有關婚姻愛情的經(jīng)典課程。首先呢,這找對象不是選干部,更不是選秘書,而是找一個生活伴侶,不能太過浪漫,更不能把所有女性的優(yōu)點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加以理想化,那在現(xiàn)實世界中永遠是不存在的。”見金銳要解釋,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顯得十分誠懇,“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也知道你心里喜歡誰,這樣吧,我跟你講完一個故事,再聽你的,可以吧?!?/p>
金銳認真地點點頭,今天高山行對他顯得特夠意思,兩人的關系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的刑警隊,心理距離登時拉近了許多。
“他是一個農(nóng)民的孩子,有幸考入了一所風景如畫的南方名校,在那里與一個美麗的姑娘一見傾心,對方是大家閨秀,兩人花前月下談莎士比亞戲劇,在歌劇院聽《梁祝》,算得上是情投意合吧??傻秸劵檎摷迺r,卻遭到了對方家長的堅決反對,理由是門不當戶不對。可老人卻說不出口,只是借口說他生活習慣不好,說話聲音大,吃東西不雅觀,穿長褲子總愛卷起褲腿搓泥巴,老家又在農(nóng)村,負擔太重等等。于是這對情侶沿著江邊走了大半個晚上,相互依依難舍,可謂肝腸寸斷――你一定知道肝腸寸斷這個典故,一只三峽邊上的母猴子被漁民捉了去,公猴子拼命在岸上悲叫不止,大哭而亡。有人剖開它的腹部,腹中腸子已經(jīng)斷成十數(shù)截?!?/p>
高山行說到這里,情感上竟有些激動。金銳明白,這是院長在現(xiàn)身說法,更說明對自己是一種推心置腹的關愛。
“經(jīng)過這場刻骨銘心的愛情之后,他變得現(xiàn)實起來,找了他現(xiàn)在的妻子,生了兩個兒子,生活得也不錯。配偶就是配偶,從生物學角度講,任何一個男人和女人都是能夠結合的,關于美學意義的追求,那是文學家的事情。”
金銳想起高山行專修古脊椎人類學專業(yè),終極觀點顯得過于理性了些,但他表示理解。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要告訴你,亞玲對你不錯,當然,爾瑞也是不錯的,可你要知道,爾瑞是姚遠的妻子,全省和市直機關都在學習姚遠烈士的事跡,省公安廳、市委和公安局領導都在關心烈士的遺孀,這關系烈士身后,關乎一種政治導向,并且,我已經(jīng)聽到一些議論,亞玲好像和爾瑞有些矛盾……”
金銳不再做聲,他明白對方今天談話的分量,也知道高校長的一番苦心。他不明白的是,一個自己曾經(jīng)所愛的女人,被加上了一個“遺孀”的名分,就好像被鑄上了一身冰冷堅硬的鎧甲,變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偶像。
“金銳,我也絕不會強加于你,因為我不想讓你像我們這代人一樣,屈從命運,將愛變成永生的遺憾。但是,你要真正追求自己的愛,就要有背負大山一樣的心理準備。有時候,愛情和榮譽、名利就像太陽一樣,你越追它,它離你越遠,當你無意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它正燦爛地灑在你的身上?!?/p>
金銳緩緩吸入了一口氣,待胸腔漲滿,猛然一下把它全吐了出來。他發(fā)現(xiàn)高院長的手正輕輕撣去他肩頭的灰塵。
“劉毅副廳長對你很關心,他對你也是比較欣賞的,不然是不會把亞玲介紹給你的,我無意讓你去做追逐功利的市儈,但是,你難道不該為爾瑞設身處地想一想嗎?”
整個談話,可謂動情曉理,可最后這句話,卻像寒光閃閃的利劍,一下子挑開了金銳心頭的傷疤,使之鮮血迸流。以至于在整個教改會上,他怎么都無法集中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