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之后,他沒命地沖向車內,不顧汽車烈焰的烤炙,想把姚遠抱起來。但他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一雙戴著銬子的血手正像毒蛇一樣纏繞在姚遠的脖子上。金銳急忙抹去他臉上的血污,只見一雙失去光澤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生命正在從他翕動的嘴唇上一點點地消失。此刻,金銳看到姚遠的一只手還在微微地搐動,便把他壓在方向盤上的身子翻起來,發(fā)現(xiàn)那串車鑰匙還完好無損地插在鎖孔里,他急忙抽出來拿到了對方的臉前,此時姚遠呆滯的眼神光澤盡失,眼瞼也慢慢垂下。
直到這時,金銳才注意到,自己懷中緊抱的軀體并不是姚遠一個人的,由于他和歹徒摟抱在一起,兇手的半截身子由于爆轟已嵌入他的體腔之內,對方的腦袋卻滾落在了一邊。姚遠的腹部以下,被炸裂成無數(shù)碎塊,是戰(zhàn)友們把所有能找到的殘肢都收集在一起,用DNA鑒定,將那個毒販子的軀干從他的身體上剝離開來,然后細心地把它們一塊塊拼接起來,放置在由青松翠柏扎成的靈床上,蓋上雪白的布單。追悼會那天,大家一遍一遍地唱著《懷念戰(zhàn)友》那首歌。金銳徹夜地守靈,他神情呆滯,欲哭無淚,看到宋爾瑞來的時候,他無言以對。事實上,他情愿那一剎那死的是自己。
事后,他承擔了這次致命失誤的一切責任,而且沒有向爾瑞作任何解釋。同時,他還藏起了那串戴著小羊吉祥物的車鑰匙。
從道理上講,他完全應該把姚遠的這件惟一遺物交給爾瑞,但是他不能。盡管這枚鑰匙曾像刀子一樣刺傷過他的心――那還是一次他們和俄羅斯警官代表團聯(lián)歡,當時姚遠破天荒喝了很多酒,便把車鑰匙扔給了他,乘著酒意,姚遠邀爾瑞起舞。金銳痛苦地看到,爾瑞的身體輕盈地旋轉,臉上充滿愛意,姚遠則緊緊摟著她,陶醉在愛的激流里。從那一天起,他意識到自己已永遠地失去爾瑞,所以對這串鑰匙也恨恨不已。
送葬的那天,他在手心里緊攥著這串鑰匙。直到鑰匙上浸滿了涔涔的冷汗。
那天,天上飄著小雨,靈車所到之處,路兩邊站滿了自發(fā)給姚遠送行的百姓,宋爾瑞已經幾次哭昏在靈車上,那哭聲像刀子一樣剜動著他的心。車行至這排白楊樹前,金銳就覺得有一陣可怕的眩暈襲來,一陣徹骨的寒氣從心底升騰,迅速彌漫到全身。頃刻之間,那天的慘狀連同他目擊的一切細節(jié),都像鐳射錄像一樣,在腦際中反復回放:姚遠讓他喝水時的笑容,毒梟可憎的面目,掛在樹枝上的血漿肉團,又和所有的肢體碎塊一點點聚合起來,復原成一幅最可怖的圖畫:一條多毛的臂膀像巨蟒一樣箍住姚遠的脖子,一雙緊攥的拳頭交叉在他的下顎,而那副手銬正死死卡在他的咽喉處。兇手使用的是一種鮮為人知的招式――正是這熟悉而狠毒的動作,才使得金銳震驚而戰(zhàn)栗!
莫非是他回來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因為那是他在心靈深處埋藏多年的隱秘。為此,每當夜深人靜時分,一種深重的負罪感便咬噬著他的心。如今,這種夢魘似的東西又使金銳陷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大腦一片空白,渾身虛脫得幾乎要昏厥過去。
他并不相信自己是得了一種可怕的癥狀,而今天這倒霉的惡魔又翩然而至了,并且來勢更加兇猛,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把車閘死死地剎住,頓覺陣陣天旋地轉……
隱隱約約,有一雙柔弱細膩的手把自己攙扶起來,搖搖晃晃背在身上。他想退避,又覺得對方變得很有力量,把他扛起來放在一塊板子上,板子上下顛簸,像是波濤洶涌中的一葉舢板,小船終于靠岸,眼前變得一片燦爛:雪白的房間,雪白的燈光,雪白的口罩,還有雪白的口罩上一雙雪亮的眼睛,那該不是亞玲吧,她怎么會在這里……渾渾噩噩中,他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