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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戰(zhàn)爭 第五章(6)

父親的戰(zhàn)爭 作者:野夫


次日,覃天恕早早就來到門前守候徘徊,杏兒開門,發(fā)現(xiàn)他在門口,淺笑說少爺,又來了。她扭頭示意在后院,他徑直走去,看見冉幺姑獨(dú)自在飲茶。

他鼓足勇氣說幺姑,我來了。

她也不抬眼,繼續(xù)吃茶,半晌低語說,抱歉,喪服未滿,恕不見客。

他慚愧地說幺姑,抱歉的是我。

她立即打斷說,這話從何說起?你是誰呀,你欠什么啊?你何罪之有?需要到碼頭上吃講茶嗎?

他很沮喪,完全難以置詞地咕嚕道,我,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難道我們連對話也不可以了嗎?

她冷笑說鄉(xiāng)野女子,豈敢奢談什么對話。

他解釋剛趕回來,才知道五爸的事,很慚愧未能報(bào)答萬一。

她哈哈笑道可別這樣說,家父一生行俠仗義,做過萬千好事,何嘗想過要人報(bào)答記恩的?更何況于你,本無恩仇可言,何必如此言重。

他意氣上來,斗膽直抒說,你們父女對我可謂深恩如山,天恕無德,往事全非,但內(nèi)心的歉疚未嘗稍減一分;自知罪孽深重,今生難贖,還是忍不住渴望被你理解諒解。沒想到當(dāng)年梅竹,亂世重逢,竟然已是陌路紅塵。一切都是我的孽債啊。

她不愿看見他的傷感難受,打斷說免了,杏兒,看茶。她端起茶杯示意送客,杏兒過來,他悻悻然只好出去。

他走后,她自己卻陷入悲痛之中。她雖然很恨這個(gè)男人,但一旦看見他那孤獨(dú)無助的樣子,內(nèi)心又愛憐不已。她端起茶杯,卻忘了喝,淚水滴進(jìn)杯中,被杏兒覷見。杏兒婉言說姐姐,你這樣是不是做過了一點(diǎn)?她傾聽,咬住嘴唇,半晌說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杏兒,你幫我準(zhǔn)備一下,我下午要去上墳,該給爸奠酒了。

下午,冉幺姑一身素服朝青龍坡冉五爸墓地走去,杏兒挽著籃子跟在后面。到了墓前,卻看見覃天恕正跪在冉五爸的碑前燃香焚紙,淚如泉涌。她遠(yuǎn)遠(yuǎn)看著,不忍打擾,想起往事,悲從中來。杏兒看見,知趣地過來將籃子放在她身邊,自己走開了。他將豬頭燒酒一點(diǎn)點(diǎn)往碑前呈上,叩頭拜祭,口中念叨--五爸,我來晚了,我一切都太晚了??匆娝怀陕?,她也背身偷泣起來。

他繼續(xù)自言自語說五爸,家父也隨您而去了,可以追陪您了;您二老在天上對酌三杯吧。說完將手中酒灑在墳前,叩首于地,砰砰作響,她有些不忍了,慢慢上前,掏出一方手絹無聲遞到他的眼前,說擦擦吧。

他并未回頭,接過手絹拭淚,低語謝謝,依舊長跪祭拜,她獨(dú)自去新墳上拔草。他掏出她送他的刀,她警惕地看著他;他用刀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割開一條口子,鮮血滴落在墳前的酒杯中,他端起杯子喝一半,在墳前灑一半。她看他手還在流血,心疼地過去為他包扎,生氣地責(zé)罵,這就算你一個(gè)男人的本事嗎?只會割自個(gè)的肉,哼,有出息,覃家出來的洋學(xué)生就這副德性?

他恨恨說只有能割自己肉的人,才敢割仇人的頭。

她冷笑譏刺說看不出來。

他說就憑我,也許是不行,因此我需要你的幫助。

她依舊不依不饒地說我何德何能,配得上幫助二字?

他實(shí)在忍不住了,大聲說幺姑,我想你也知道了家父的遭遇,尸骨未寒?。欢灏?,現(xiàn)在就在我們面前長眠。這是我們共同的老人,他們本來可以安度晚年的,卻都在這場無妄之災(zāi)中突遭橫禍含恨而去。在這個(gè)罪惡世界,你我的個(gè)人恩怨,比起這種血海深仇來說,難道更為重要嗎?如果這種殺父之仇都可以化解,卻難以原諒我對你的傷害,那么你就用這把刀,來了結(jié)我們的孽債吧。我欠你的,一刀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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