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這樣設想,因為唐三彩更平民,更世俗,也就更接近唐朝的時代精神?!?/p>
森:“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三彩也并不只有黃、褐、綠三種色彩,后來還產(chǎn)生了藍、黑、紫等?!瑥臅r代背景來分析可以當做一個虛詞,表示多種色彩。這正好說明唐朝容納外來斑斕世俗的寬宏大量。”
我:“以豐腴為美,這是難以做到的。即使到了物質(zhì)富裕的現(xiàn)代社會,減肥仍是一個長盛不衰的產(chǎn)業(yè),人體的凹凸曲線被視做生命健康和高貴的表征。”
森:“但現(xiàn)代社會這樣的健康一定害怕營養(yǎng)過剩帶來的病疾,這樣的高貴一定擔憂放任吸收帶來的遺癥?!?/p>
我:“是啊。在現(xiàn)代社會,實力的強大往往通過特意的隱蔽來自我保護,身份的高貴往往通過灰黑的服飾來晦澀體現(xiàn)。那是競爭機制導致的心理扭曲?!?/p>
森:“是什么樣的王朝無視人體凹凸曲線之美這個普遍的標準?那一定是一個健康得可以兼收異域文化營養(yǎng)的王朝,一個高貴得可以并蓄他鄉(xiāng)文化樣式的王朝。那就是唐朝?!?/p>
我:“是啊。它健康得無須擔心自己的本土文化遭受異族的同化,又高貴得不必用人為的規(guī)矩來體現(xiàn)自己身份的華貴。健康到巔峰,必是激情蕩漾;高貴到無上,必是親和大度――這就是感性的、審美的、陶醉的、消融了規(guī)矩和界限的、一統(tǒng)天下的、激情浩蕩的盛唐氣象!”
森:“嗯。看這唐三彩女舞俑,雖經(jīng)一千多年的世事滄桑流傳至今,卻依然散發(fā)著黯淡的盛世輝煌。”
我:“除了身體豐腴外,據(jù)說唐朝婦女的發(fā)髻和衣袖也很驚人。發(fā)髻可高出臉部一倍,衣袖寬達四尺!想想看,當楊貴妃這樣盛裝打扮跳起《霓裳羽衣舞》時,連最偉大的帝王意志也會暈眩!”
森:“哦,這樣的女人令人吃不消?!?/p>
我:“哈哈!確實生動!唯一不夠生動的是這唐三彩女舞俑的頭臉。頭臉是不上釉的,釉燒出來后要經(jīng)過畫眉、點唇、畫發(fā)等工序,這叫‘開臉’?!?/p>
森:“這畫眉點唇也像古典水墨畫,是一種神像形不像的寫意筆法?!?/p>
我:“嗯??瓷先ハ耖]著眼睛似的。”
我們再一次貼著玻璃查看起這尊唐三彩女舞俑。她那隱約閉合的姿容使我們頓悟那個鮮活的大唐王朝真的沉睡了,歷史也真的無情地失落了。再看看她身上蒼古的剝釉,才確信時間已卷走了一切生命的風姿和王朝的風騷,于是我們對她凝注的目光也由熱烈的遐想變成蒼涼的祭奠……
逛著逛著,終于看到了我和森都喜歡的宋朝五大名窯。
那只汝瓷天青釉三足洗擺在玻璃柜里的射燈下,顯得那樣幽靜。無論釉色或器型,它都偏于簡淡。但當我們看盡古物的千姿百色之后,目光卻停留在它身上久久不愿離去。它那淡泊的色彩仿佛抽離了桃紅柳綠的世俗欲望,只剩下一個簡約的造型,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精神意味,仿佛可以充填無窮無盡的遠古遐想。我們貼著玻璃柜久久玩味著,仿佛要看出它里面的靈魂。
我:“好怪啊,宋瓷這樣簡單灰暗,為什么具有雋永的魅力?”
森:“這可以從陶瓷工藝史來分析。在宋瓷之前,秦漢的彩陶和大唐的三彩,都是活潑生命力的率直釋放。在它之后,精制細繪的釉面青花,又會把人們的審美視線引向繪畫,而偏離瓷器本身。只有素潔的宋瓷,才會把觀賞者的審美視線緊緊收斂在器物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