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警察還是想千方百計把他帶到警局里詳細(xì)調(diào)查一番:“你能不能跟我們到局里去一趟?”
他回答得很干脆:“不能,我最不愛去公安局。”
他從小到大,每一次翹家,老媽就拜托警察找他,每一次警察都能找到他,然后就是到公安局派出所等待他老媽過來領(lǐng)他回家,就像吃多了方便面會膩歪,他對進公安局、派出所已經(jīng)膩歪到了極點。
警察沒有難為他,也沒有逼迫他,畢竟,種種跡象證實他還算個良民,畢竟,他給警察提供了幾天來最有價值的破案線索。目前警察面臨的任務(wù)簡單了許多:只要像他說的,按圖索驥,抓住那個他稱之為癩蛤蟆,警察稱之為黃蛤蟆的家伙,案子八成就算破了。
警察意猶未盡,還想跟他再深入聊聊,以便盡多地掌握細(xì)節(jié),他卻已經(jīng)厭煩了,疲累了,注意力很難集中,喝著啤酒,眼神渙散,他想回家了,雖然同在鷺門市,他卻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沒跟他老媽見面了。
心有靈犀一點通,心里想到了老媽,老媽就來了電話:“洪兒,你在哪呢?你爸爸的情況不太好,又開始到街上給人背毛選去了,你能不能回來看看他,他終究是你爸爸啊?!?/p>
爸爸在他心目中就是一個神經(jīng)病,而且事實上也確實是神經(jīng)病,犯了病就背誦毛主席著作,也難為他,居然能從毛選一卷中的第一篇文章《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一直背誦到第四卷的最后一篇文章《唯心歷史觀的破產(chǎn)》。
“我沒時間陪你們了,再有什么事打電話約,凈肉又犯病了。”他起身匆匆離去,扔下警察瞠目結(jié)舌。
“凈肉”是他對他爸爸的稱呼,從他懂事起,他就跟著別人這么叫他,心目里,凈肉就是凈肉而已,爸爸僅僅是一個讓他覺得虛無飄渺的抽象的概念。
2、浪子
天黑了,晚飯是一碗米飯,一碗冬瓜排骨湯,還有一小碟辣蘿卜。過去他曾經(jīng)聽說過,看守所里的嫌疑犯吃的都是垃圾,然而,他卻覺得看守所的食物比過去吃過的所有山珍海味都好吃,饑餓就是最好的開胃藥,由于每頓供應(yīng)的食量少,關(guān)進看守所的嫌犯們飯量普遍大增。
由于是殺人重罪嫌疑人,他一直被單獨關(guān)押在這間重犯囚室。夜晚九點多鐘的時候,關(guān)押他的鐵門哐啷一聲打開,讓他驚訝的是,他爸爸來了。轉(zhuǎn)念想想,這也不算什么,僅僅是一個小小的特權(quán)而已,放在普通百姓身上,正在接受審查的重案嫌犯,家里的親屬根本不可能探視。
他爸爸進門的時候,下意識地回頭朝外面窺視了一眼,活像一個入室行竊怕人跟蹤的竊賊。選了這個時間、以這種偷偷摸摸的方式來探視他,符合他爸爸的性格:謹(jǐn)慎、膽小,卻又時不時硬著頭皮做一些在政策邊緣游走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的?”爸爸的探視讓他覺得受到了羞辱,而且是他爸爸有意的羞辱。他爸爸能夠及時知道他出了事,并且能夠越軌跑進來看他,就是對他的羞辱,所以他說話的時候口氣冷冷地、硬硬地。
他爸爸背已經(jīng)微微駝了,那是長期伏案工作留下的痕跡。一直梳理得整整齊齊的三七開分頭鬢發(fā)已經(jīng)斑白,那是歲月留下的痕跡。臉卻白胖白胖的,沒有棱角,沒有表情,那是官員的相貌特征。
“有問題就一定要老實交待,相信組織,相信黨和政府……”
“我沒問題,你也別擔(dān)心,過兩天他們搞清楚就放我回去了?!彼懿荒蜔┞犓职终f那種官里官氣的官話,就打斷了他,口氣很是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