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夜生活(2)

夜生活 作者:高和


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肯定是那些剛才還嘻嘻哈哈在他的新房里吃喜糖、抽喜煙的家伙中的某一個人,或者某幾個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把一掛鋼雷子藏到了他的婚床下面,又不知道用什么辦法,讓這掛鋼雷子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炸響了。明確了爆炸的起因,他馬上鎖定了猴精,猴精這狗日的,除了他,沒人能搞這種缺了八輩子德的惡作劇。

凈肉弄清了情況,暗暗罵了猴精一通,他并沒有想著要把猴精怎么樣,不過就是一場惡作劇而已,比這更加惡質(zhì)的耍鬧在工人中間也屢見不鮮。劇烈的心跳漸漸平復(fù)下來,他回到床上,新娘子蜷縮身體躲到了兩張單人床拼起來的婚床的盡頭,活像一只受驚的白羊。新娘子那一身潔白無瑕的皮肉令他魂不守舍,這就是女人啊!青春期以來,對女人如饑似渴的精神追求和生理向往支配了他生活的重要部分,眼下,女人,這個屬于他的女人就赤裸裸地睡臥在他的枕邊,他擁有對她的占有權(quán)。因驚嚇已經(jīng)熄滅的欲望死灰復(fù)燃,他磨蹭過去,摟住了那具讓他著迷的軀體。他盡量溫柔,小心翼翼,腦子里已經(jīng)有了理智指揮下的愛憐、親近的柔情蜜意,然而,新娘子卻像一只落入狼嘴的小羊,拼命躲避、推拒著,恐懼讓新娘子渾身顫抖,猶如一片暴風(fēng)中的樹葉,他驀然想起來,她的名字就叫趙樹葉。

這片樹葉抵擋不住他孜孜不倦的糾纏,最終放棄了抵抗、逃避,攤手?jǐn)偰_地把自己交給了命運,也就是交給了他。趙樹葉離開娘家前,她娘就告訴她,從今往后,那個城里的工人洪水生就是她的命運,那個工人洪水生好,她的命運就好,那個工人洪水生不好,她的命運就不好。這句話伴著娘說這句話時那難得的鄭重其事,深深印在了新娘子趙樹葉的心里。

洪水生是凈肉的名字,如今在單位里,這個名字僅僅是花名冊上的記號而已,所有人對他都稱之為“凈肉”。臨上車之前,趙樹葉的娘追出來扒在她的耳朵邊上叮囑:男人就是女人的天,所以,嫁了,晚上男人要怎么樣就怎么樣,不要跟男人對抗,那樣對女人才會好,女人才能生娃娃。

趙樹葉順從了,凈肉卻不成了,他百般努力,那根凈肉卻真的成了一坨無骨的軟肉,活像一條遺棄在草叢中的糞便,怎么也站不起來,折騰了半夜,他只好無奈地放棄。趙樹葉被他從懷里放開,連滾帶爬地躲到了婚床的另一頭,他則疲憊不堪地倒在枕頭上,喃喃罵了一聲:狗日的猴精不得好死,然后便酣然入睡了。

他們夫妻兩人誰也沒有想到,關(guān)鍵時候的這一掛鋼雷子和那個血淋淋的恐怖洞口從此剝奪了他做男人的權(quán)利。

2、猴精

凈肉沒有猜錯,床底下那掛鋼雷子就是猴精放的。猴精姓侯,本名侯景山。車間主任是不是對給工人起綽號持支持、鼓勵態(tài)度,他的理由很充足:八十六號信箱是保密單位,如果每個人都有一個綽號,有利于保密工作。在他的支持鼓勵下,八十六號信箱的工人的工資表上,除了名字還都附注了綽號,就像特務(wù)組織的花名冊。

在是不是的倡導(dǎo)下,稱呼外號,既是保密工作的需要,也是對乏味枯燥生活的調(diào)劑,更是工友間關(guān)系熟絡(luò)親密的一種表現(xiàn)。于是,八十六號信箱的工人只要有了符合其某種特征的綽號之后,本名基本上就作廢了。猴精和凈肉是十六歲那年一起進(jìn)入八十六號信箱當(dāng)工人的,他們這幫工人從一參加工作就沒有白天,天天都過夜生活。因為,他們進(jìn)入的這家工廠是高度保密的國防企業(yè),為了防止敵特的偵查破壞,他們的作息時間是白天睡覺,晚上工作,很像晝伏夜出的獸類。而且,他們這種晝伏夜出的生活方式延續(xù)了十年之久,聊以自慰的是,夜班津貼他們沒少掙,按照規(guī)定,每上一個夜班他們能拿三毛錢的夜班費,每個月能多領(lǐng)十來塊錢,頂別的工廠工人半個月的工資。文化革命結(jié)束了,改革開放開始了,馬上就要進(jìn)入八十年代了,敵人特務(wù)也不見了,他們恢復(fù)了正常的作息時間,反而有些不適應(yīng),尤其讓他們懷念的是每天晚上三毛錢的夜班津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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