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布里雅特蒙古人的家鄉(xiāng),是幾千幾萬年以來游牧民族深愛的美麗湖泊,也是中國歷史上蘇武牧羊時所眺望的北海。時光在這里幾乎是靜止的,只有日升日落時那無法描摹的光影在不斷地變幻。
女兒從湖邊巖石上回頭向我招手,濃黑的長發(fā)襯著紅色的大毛衣,那笑容多么燦爛!我想,對于她來說,這樣的旅程,這樣的土地,這樣的夏日,想必也應該是不會忘記的了。
這就是生命嗎?每個人撒他的網,得到他自己的收獲。在一生里,去走上幾千幾萬里的路,去捕捉幾千幾萬種變幻的景象,去感受那幾千幾萬種不同質感的細節(jié),把所有的一切都放進柔軟的心中,不斷地重復回想、重復品嘗,一次次地用追懷與疼惜的情愫去撫摸,一層層地為記憶添加上透明的光澤,最后所得到的,就是生命的精華了嗎?
在生命里,每一個值得追懷的時刻都自成一個光影迷離的世界,似乎是各自獨立卻又相互映照。
布紐爾的母親早已逝去,布紐爾也已經離開了,可是他的這本自傳卻將許多美好時刻都放了進來,即使文字經過再三傳譯,從法文轉成英文,再從英文轉成中文,卻依舊不減那飽滿的光澤,他仿佛依舊在理直氣壯地向世人宣告:
“我憑我的信心、我的遲疑、我的重復、我的過失以及我的事實和謊言為自己刻劃圖像,這就是我的記憶?!?/p>
那天傍晚,在貝加爾湖畔,在逐漸黯淡下來的暮色里,我想,以后,每次重讀布紐爾的自傳的時候,就會想起了此刻的波光與霞光了罷。朋友一開始,因為小娜殺價太低,傷了他的心,所以扭頭就走開了,不再搭理我們這三個游客。
我的蒙古話只有幼稚園的程度,聽不懂,但是看他的表情,還是知道這位先生大概是生氣了。小娜有點不好意思,她向我解釋,其實這個導游開價還算合理,因為,整個湖邊只有他的一條船,也沒見他太漫天要價。
怎么辦呢?
我們三個人,小娜、恩可與我,都很想去游湖。小娜與恩可雖然都是蒙古人,對這蒙古國北部美麗的庫布斯固勒湖,也是初見。
這令人驚艷的藍色汪洋,不坐船去繞一繞,實在不能安心。于是,再由恩可上場,非常謙恭有禮地去商量商量。
兩位男士大概相談甚歡,不到五分鐘,恩可就招手要我們過去。打了招呼之后,才知道這位船長名叫尼瑪蘇榮,是本地土生土長的獵戶,買了一艘小船,夏天旅游季節(jié)就在湖邊兼任導游,可以增加些收入。
這艘鮮黃色摩托小艇是蘇聯(lián)造的,最多大概可以容納六七個人,他說是二手貨,用了兩個夏天,還挺順手的。
游客上船之后,身手矯健的船長就啟航了。他也真盡責,一路還向我們介紹湖的面積、水深、注入的九十九條河流的名字、岸邊原始森林內的樹種,還有一些關于庫布斯固勒湖的故事和傳說等等。當然,到了我這里都是已經翻譯過了的片段,因為小娜只能用英語,恩可倒是可以用比較流利的中文幫我解釋。有時候實在找不到恰當?shù)淖?,大家就比手畫腳地想辦法溝通。這個時候尼瑪蘇榮就會停下來,笑嘻嘻地看著我們。
他其實長得很瘦小,不像一般蒙古國人那樣的高大,臉龐也是瘦削的,長著蓬松的微帶金黃色的頭發(fā)和胡須,兩只眼睛狹長微瞇,瞳孔是極淺的棕色,不笑的時候好像總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樣子,但是一笑起來就顯得非常孩子氣,好像整個臉都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