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亮亮悠悠地說:“飯局么,關鍵不在于飯,也就是不在于吃什么,而在于局。局么,其實就是各式各樣的小圈子。像您這樣的大老板,有自己的圈子,也就是自己的局。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圈子,也就是自己的局。其實,吃什么的結果都一樣,局的結果卻各不相同,所以說,關鍵不在吃,而在局?!?/p>
郝冬希騰地坐了起來:“說得好,吃山珍海味跟啃窩窩頭的結果一樣,拉出來的都是屎,關鍵是局的結果。說得好啊,你再說說?!?/p>
錢亮亮悠悠地說:“飯局么,不管吃什么都沒有本質的區(qū)別,真正的本質區(qū)別就在于局,有的是生意,有的是交情,有的是談判,有的是吹捧,有的是達到目的的彩局,有的是白花錢的霉局。飯局啊飯局,說透了其實就是一個局啊?!?/p>
郝冬希讓錢亮亮說得直眨巴眼睛,一個勁催促他:“有道理,往下說?!?/p>
錢亮亮卻不再跟他討論這個話題,回到了自己的本職工作上:“老板,我的勁是不是用得太大了?”
錢亮亮的話把郝冬希拉回到現(xiàn)實當中。郝冬希雖然聽他話說得挺有味道,并且由此判斷這個老打工仔八成是哪個破產國企流落出來的有文化的倒霉蛋,可是,如果再跟他深入討論涉及到社會、人生、哲理方面的議題,弄不好自己要露怯穿幫,把漁民的底子給露出來,于是便微微閉上眼睛,不再跟錢亮亮探討,悶在自己的腦子里琢磨關于飯局的哲學命題。錢亮亮問他勁道是不是合適,他漫不經心地隨口應付:“隨便你啦。”
郝冬希在剛剛結束的飯局上喝了幾杯茅臺,又喝了幾杯啤酒解白酒,結果啤酒不但沒有解白酒,反而助長了白酒的威力,這一陣后勁上來,腦袋昏沉沉暈乎乎的,再加上錢亮亮輕揉慢搓,并沒有平日里足浴工制造的痛感刺激,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
錢亮亮在上班前匆匆忙忙也趕了一個飯局,伙著幾個認識不久的打工仔喝了幾瓶廉價啤酒,包廂里涼爽宜人。在郝冬希輕輕的鼾聲催眠下,錢亮亮酒意也翻騰上來,睡意一陣陣襲來,不知不覺抱著郝冬希的腳丫子也睡著了……
2
橫行大酒樓位于蓮花新村商業(yè)街的黃金地段,這家酒樓的當家菜就是煎螃蟹,所以叫橫行大酒樓,螃蟹橫著走的特點被這家酒樓拿來做了招牌。鷺門市盛產海鮮,但是吃法和廣東卻不太一樣,例如煎螃蟹就是獨有的吃法,把新鮮螃蟹剖開加上蔥姜蒜等各味調料用油煎炒,不但保留了螃蟹的鮮美味道,而且口味很重南北咸宜,所以這家酒樓的顧客如流生意興隆。雖然已經過了晚飯時間,橫行大酒樓依然食客滿堂座無虛席。老板坐在收銀臺后面的椅子上看著人民幣雪片一樣朝錢柜里頭飄落,樂得牙花子齜在嘴唇外面閃閃發(fā)亮,那張臉活像一匹正在發(fā)情的兒馬。
老板高興就意味著服務員和廚師一個個忙得馬不停蹄汗流浹背,屁股后面好像有狼在攆。服務員李莎莎是一個名字很城市的農村女孩兒,她跟千千萬萬個進城務工的農村女孩兒一樣,每個月拿到的一千塊錢既是對她辛勤勞動的補償,也是彌補她背井離鄉(xiāng)的酸楚、支撐她人生希望的物質基礎。為了這微不足道的一千塊錢工資,她就得像現(xiàn)在這樣臉上一直掛著讓她腮幫子發(fā)酸、面頰發(fā)僵的笑容,雖然并沒有什么值得她笑的事兒發(fā)生,她仍然得不停地笑著,不停地對那些有資格坐在餐桌上狼吞虎咽的食客們說著:歡迎光臨、對不起、請慢用、歡迎再來之類的客氣話兒。這一類話兒在家里的時候,她對她爹她娘從來沒有說過,在這里卻得尼姑念經一樣整天掛在嘴邊。李莎莎她們這些服務員工作時間一定得保持奔跑動作,一來老板為了盡可能少養(yǎng)活人,精確地把服務員的數(shù)量壓到了每個服務員必須奔跑才能應付的極限。二來如果在工作的時間不保持奔跑的速度,老板一定會罵她們耍滑頭偷懶、光想拿錢不想干活,雖然她們從來沒有?;^偷懶,也從來不奢望不干活誰會給她們發(fā)錢。當然,挨了罵是絕對不能還嘴的,還嘴等著她們的結果就是兩個字:走人。沒辦法,中國人多,勞動力一向是買方市場,價格不但起不來,競爭還非常激烈,這就讓中國的老板絕對強勢,中國的勞工絕對弱勢。為了讓客人隨時擁有滿意的服務,為了不讓老板罵人,為了生存,李莎莎們就只能臉上帶著疲憊的笑容在各個飯桌之間不停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