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和一位女朋友聊天,討論生活瑣事造成的苦惱。這位女朋友不是那種有無窮物欲的人,她有事業(yè),有愛人,有孩子,有房子,有人緣兒,就是覺得生活太滿,自己想找一個凈化的空間呼吸。她覺得生活中經常討論的事太具體了:購物,貸款,收入,房子裝修,家具選擇,汽車更換,體面應酬,投資結果等等話題占據(jù)了生活所有的空間,它們都是和東西有關系的話題,好像東西們要把人的感情擠出房子,弄得人甚至渴望回到猴子年代,寧可光著屁股享受陽光和快樂。但是我們誰都不能變成猴子。
東西呀東西,從人一生下來,缺了什么東西都不行。人長大了,東西更多起來,有了自己的家庭,東西更多起來。多看了幾本書,審美觀一改變,東西又更多起來。再跟著潮流走,就基本上每天都得扔東西和買東西,否則覺得審美觀不徹底。
東西呀東西。東西占據(jù)了我們的空間不說,還占據(jù)了我們的談話內容:它們是否時髦?是否實用?是否合算?來自何方?出自何人設計?屬于哪種審美?歸于哪個潮流?什么時候減價?什么時候增值?有無保留價值?用多長時間該扔?哎呀,人與人之間最容易找的話題是說東西,甚至由于說東西能把不同的人說成朋友。
東西呀東西。如果你明白這個時代,你就明白在你周圍已經沒有了那個徹底虛無的空間。我們周圍除了人和車之外,除了人和墻之外,還有一個沒有形狀的東西隨時在控制我們的一切行為——現(xiàn)代物質文明。我們都知道這個物質文明已經發(fā)展到可以替所有的文明說話的地步了:不知道電聲合成,別說自己懂現(xiàn)代音樂;不知道材料裝置,別說自己懂現(xiàn)代藝術;不知道時尚,別說自己懂電影;不知道吃喝玩樂,別說自己是作家……所以我們無法逃避地在給現(xiàn)代物質文明打工。
回憶小時候吃健康食品長大的那個年代聽起來像是遺老遺少的賣弄;回憶“文革”時期由于物質貧乏而生活簡單快樂聽起來更是陳詞濫調;回憶八十年代文化運動的單純熱情聽起來非常業(yè)余;回憶在海外生存一切從零開始的艱苦聽起來又酸又臭。所以不要回憶,只看著今天。除了最基本的生活需要,我們還缺什么?還需要什么?還要換什么?
我們向往的那個凈化的精神空間怎么越來越小了?
以前的人,拿著一本老子的《 道德經 》,走遍天下,沒人敢評判讀書人?,F(xiàn)在你穿著中式長衫在街上走,人家笑你是趕時髦,民族主義,歐洲審美,中國標志等等,可你要是換上西裝,還有說法在后面等著,顏色?剪裁?流派?品牌?風格?審美?你是誰?索性穿著運動服,又有說法,這人太糙!
我們可以觀察周圍喜歡物質的人有不同種:為了審美而選擇物質的人,往往不吝惜不算計,不計成本,為了一件美物,不惜傾家蕩產,這種人大部分是有藝術氣質的人。為了顯示財富而選擇物質的人,喜歡買貴的東西,喜歡名牌,喜歡讓人看見物體的金錢價值,這種人往往是小時候窮瘋了。用物質來表示自己精神的人,喜歡用錢買風雅,不惜出巨資買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東西,只要別人認為那東西標志著風雅,就一定讓自己的客廳里擁有它,這種人往往是因為自己沒有精神,只好花錢去買精神。但是最可怕的事情是很多這些沒精神的人最喜歡拿自己的物質當精神跟人說教,以身正法,告訴大家生活的準則就是買精神,好像只有高價買來的精神是精神,天生的精神都是糙貨。弄得有原生態(tài)精神的人類覺得自己是三等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