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茶”開始了——這是一種殘存的鄉(xiāng)俗,帶著遠古的痕跡。膽大的一聲喊,男客們就開始起哄,不但對敬茶的新郎可以百般刁難,還可以把新郎轟出門去,然后對新娘來點放肆和親熱。據(jù)說一輪茶惡鬧下來,有的新娘不論如何事先充分準備,緊緊實實裹上三層棉襖,事后還是發(fā)現(xiàn)全身青一塊紫一塊的。
要命的是,這種胡來意味著歡迎和喜氣,主家萬萬不可見怪,否則就是壞了規(guī)矩和冒犯客人。二香當(dāng)然知道這一點,一見幾個后生子開始擠眉弄眼,一聽有人浪浪地喊鬧茶,臉就刷的一下變得慘白。但她完全無能為力,眼看著自己任人擺布,被一個漢子抱在腿上,在一片歡呼聲中又被拋向?qū)γ媪硪粋€后生,扎進不知是誰的懷里。
啞巴沒有聽見新嫂子的尖叫,但男人們的放浪神色使他眼里透出迷惑和不安,繼而透出惱怒。他沖上前去,把東偏西倒的新娘一把抓住,拉到了自己身后。
“聾子,你發(fā)癲呵?”
“你也來鬧茶?嘻嘻……”
“你莫擋路,站開站開……”
嗷——他大吼一聲,毫不退縮,像一頭兩眼發(fā)紅躍躍欲斗的牛。
客人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有一個后生頗不甘心,要把這個障礙清除出門,沒料到他翻臉不認人,迎面就是一拳,把后生打翻在婚床旁,牙齒都碰出了血?!澳憬裉斐粤松肥喊??”那后生大罵。
事情鬧到這一步,沒什么意思了。盡管有新娘子出來賠禮,找毛巾給傷者擦血,大家已興致索然,只好另外找找樂趣,比方喝喝酒,吃點花生和紅薯片,講講什么笑話。有人放出一個哈欠,開始找自己的小把戲和燈籠,準備起身回家。
他們走出大門時還在抱怨:
“碰鬼呵,今天就是死聾子來插了一杠子?!?/p>
“把他嫂子當(dāng)糖捏的吧,碰都不讓人碰?!?/p>
“嘻嘻,又不是他自己的堂客,他心疼什么?”
“他還有堂客?有豬婆吧?天老爺寫姻緣冊,只怕沒工夫想起他!”
……
人們這樣說啞巴,他當(dāng)然沒聽到。他這一輩子恐怕與女人無緣,大概也會是事實。他似乎對此沒有什么苦惱。每當(dāng)別人收親嫁女,他總是臉上放出紅光,換上一件新衣,好像也成了準新郎,在人群里鉆來竄去,一高興就嗚啦嗚啦大吹嗩吶。
客終于散盡了,二香軟軟無力,倚著墻長長松了口氣,目光投向正在門外掃地的啞巴?!敖裉於嗵澚四愕堋彼龑Φ鲁烧f。
“唔……”德成沒注意聽,正清點著剛收下的禮錢。
四
新嫂嫂過門不久就下地干活。這一天洗過碗,她同兩個鄰家媳婦結(jié)伴,準備到坳背沖去尋點豬食,挎著籃一步走出堂屋門,一個媳婦突然捅了她一下。
“做什么?”
“你看,你快看。”
“看什么呀?”二香其實已經(jīng)看到了。
“你看聾子——”
“怎么啦?”
“你裝傻呵?你看他在做什么!”
順著手看去,德琪在階基那邊對著竹篙上曬的衣服發(fā)呆。那是二香一件大襟布衫,起著淡紅色的杏花點子,色彩鮮艷,明麗奪目,顯現(xiàn)出一個女人的身體曲線。真要死!那呆子早不摸,遲不摸,居然在這一刻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去觸摸那花布衫上的胸口部位,接下來是腰身部位……
咯咯咯——鄰家媳婦大笑起來,差一點笑翻。
二香沒法再裝眼瞎了,臉一紅,咬出一句“死聾子”,快步趕過去,把啞巴的手一把打下來?!笆古Hィ古H?!使牛,懂不懂?這樣大的人,還死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