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猛撲下去,失神中竟沒注意到水的聲音。撲通——它驚恐地掙扎出水面,但水淋淋的羽翼很難伸展,剛拍打出水面,又落了下來,再拍打起來,再落了下來……直到最后一只大魚咬住了它的爪子,直到更多的魚撲了上來。
水紋一圈圈漸漸平息了。
晨光從大樹的枝縫里篩落。蘑菇笑瞇瞇抬起頭的地方,蜜蜂和蝴蝶又開始了工作……
這里沒有工作。這些與城市和農(nóng)村同時疏遠了的生物,只有笑罵,撲克牌,空酒瓶,來自父母的匯款單,《三套車》和《獻你一束玫瑰花》。今天在這里吃完了,明天游擊隊向哪里出動呢?吃光用光,身體健康!來,干杯!為了友誼,為了戶口,為了我們的好運氣!
不好,酒沒有了,現(xiàn)在到處缺煙缺酒,物質(zhì)供應太緊張。聽說河南水災,遼寧地震。地震怕什么呢?在這里震震也好。第一把公安局的戶口管理處震掉,第二把縣政府知青安置辦公室震掉,這樣我們就可以返城了,就可以再次享受可愛的電影、足球、冰激凌、霓虹燈以及跨著腳踏車的街頭聚談了。
麻雀狠狠地抽著煙,一直沒吭聲。如果說,他第一次到這里來還有些不安,那么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對這里的空氣漸漸習慣。自己似乎正在做一場夢。他學會了打撲克輸了以后鉆桌子和夾耳朵,學會了罵人、打架以及講下流笑話,學會了大段背誦老電影里的臺詞,學會了用酒米引來社員的雞,然后抓住塞進書包……可不這樣又能怎么樣?有時候,他也猶豫過,覺得日子不能這樣瞎混,他也許應該去找另一些伙伴,比如那些愛因斯坦的崇拜者,或者那些能一氣拉完整本練習曲的小提琴手,讓自己多少活出點知識來,活出點豪氣來。但他有點怯,覺得自己是一只疲乏不堪的麻雀,翅膀已經(jīng)折斷。
“你太懶了!”外號叫“瓦西里”的黑大個敲敲鍋瓢,發(fā)布命令:“今天罰你和豬頭去捕鳳,有擺尾子也要得?!彼侵复蝤B或者抓魚。
“憑什么要我去?”有人站起來,“我搞來了蔥!”
麻雀倒沒有爭辯。
“那……”大個子為難了,只好求助于這個集體的最高裁決方式,“劃拳吧!”
麻雀和瓦西里一出手都輸了,好漢不食言,只好提起氣槍出發(fā)。兩人轉(zhuǎn)了兩個山?jīng)_,并未見到鳳。好容易見到一條狗,瓦西里舔舔嘴唇,打了個響指,剛要舉槍瞄準。麻雀猛然發(fā)現(xiàn)那是隊長家的,一揮手,讓黑大個的槍打偏了。
槍托一拐,還磕痛了射手的下巴。
“你瘋了?”瓦西里怒吼起來。
“那條狗……算了吧?!?/p>
“它是你祖宗?”
“是你老祖宗哩!”麻雀也是喝了酒的,也是練過拳的,兩人眼一瞪,像公雞斗架,差點用拳頭交鋒起來。
“你他媽的一見母狗就起騷吧?要是在戰(zhàn)場上碰到國民黨的女兵那還得了?你還不哇啦啦就舉白旗當叛徒?”
“你他媽的才起騷呢。見條狗就分得出公母,你看見蒼蠅也分雌雄是不?”
有鳥叫的聲音傳來,就在不遠。
這種可愛的聲音使他們暫時休戰(zhàn)。黑大個拍拍灰,趕快上子彈,弓著腰潛身樹下,悄悄向前方運動。槍舉起來了,呼吸停止了,嘣——樹葉抖了一下,并沒有打中。奇怪的是,那只鳥沒有飛走,反而向前面飛過來,落在一個枝頭上??梢钥辞澹鼈€頭較大,全身灰黑,像一只小野雞。
咕咕咕——聲音急切,好像有點耳熟,但又陌生。加上近旁有蟬靈子叫,他們聽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