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牛皮真的像他這小名，開口就是牛皮。有回好多人在一個朋友家喝茶扯談，他來了，坐了兩分鐘，叫叫的說扯么子粟殼嘍，打麻將打麻將！人問他打好大，“打一百的噻！”一百的，好大，口袋里沒個萬把塊錢豈敢上桌。人問他帶足銀子沒有，我們不打港幣的來 （長沙話“港”同“講”，意思是不打欠的，不能“白講”）。他一拍褲袋，“兩三萬夠不夠？”小賭怡情，大賭縱罪。有三個人上去了，我只敢在旁邊看。還沒打到一圈，王牛皮放了對門莊上一個清一色，又啄中他兩只鳥，二千一。莊家望住他。他說洗牌洗牌，下盤給。莊家頸根一硬：哎，你么子意思嘍，盤對盤噻。逼著他給錢。他只好左掏右掏，又站起身來掏，全身翻遍，才翻出了五百來塊錢。嗬，一眾人笑他，帶這么一點(diǎn)碎銀子也喊要打一百的，你真的是王牛皮。故他以后再喊打牌打牌，人就說要他先把錢掏出來看看，“驗(yàn)資驗(yàn)資，不驗(yàn)資莫上桌！”

又幾年前他在五一廣場租了寫字樓辦什么貿(mào)易公司，邀了我們一班朋友去玩。公司里幾個小姐，開口閉口叫他王總。他遂得意，夸他公司要做大生意。“我公司一家伙就進(jìn)五臺奧迪A6，剛才來了傳真，后天到車。老何噯，你以后不要買車。你要用車，一個電話打來，一臺車專門把你用。司機(jī)都是美女，特地招的。你只管打電話來。香車美女來呵?！蔽倚πΓ瑫缘眠@話水泱泱的，洗衣漿裳都夠。隔了一晌，有回我在黃興路上遇到他，我說哎，王總，怎么走路呵，你的奧迪車呢？他哦一句，沒反應(yīng)過來，“么子奧迪車？”我說你一家伙進(jìn)了五臺奧迪，你當(dāng)老總，未必出門辦事還要走路噯？他這才一臉“原來如此”的神色，道，都接客戶去了。生意忙，車不夠，還要進(jìn)幾臺才好。不到半年，又是在上回打牌那朋友家遇到他，人問王牛皮你那公司搞得如何了。他大幅度地?cái)[手，“轉(zhuǎn)型了轉(zhuǎn)型了，我現(xiàn)在不做貿(mào)易，做酒代理了?！比藛査砻醋泳?，他說新產(chǎn)品，宮廷秘方，壯陽的，“哦喲你要是呷了，那家伙跟得小鋼炮樣的，幾個鐘頭都不下來。比偉哥都傲咧！”又說還沒上市鋪貨，就有好多人找他要。某某某呵，某某某呵，說了一串名字，不是么子局長，就是么子處長，仿佛這類人物特別對他的宮廷秘方酒情有獨(dú)鐘。有人就說，老子不是么子局長處長，老子也搞點(diǎn)呷呷要得啵？“要得要得，”王牛皮答得快，“明天中午我就給你送一件過來?！蹦侨藛栆X啵？“朋友，莫談錢，談錢就俗。送你呷咧！”又隔了一晌，碰到那要酒呷的，扯著談，忽然想起那天的事，就問他王牛皮送了宮廷秘方酒給他沒有。他氣得罵一句娘，說王牛皮那狗日的沒一句話當(dāng)?shù)谜?。“老子還特地在家里等他，他鬼影子都沒有一個。老子打電話給他，他說貨還沒到，還要等幾天。等幾天再問他，他又七七八八說一通理由，老子就沒客氣，把他臭罵了一通！”王牛皮就是這么一個遭罵的人。但他臉皮厚，罵不怕。你就罵過了他，他依舊跟你嘻嘻哈哈，張口仍是牛皮。人說王牛皮，你不吹牛皮未必會死人噯？他嬉皮笑臉道，哎呀你真的天真，如今這社會上走動，有哪個的話你當(dāng)?shù)谜?？這是個沒有誠信的社會咧！人說那你尤其。他道我是沒有誠信，反正社會辵我，我就辵社會。我就是這樣的人。

王牛皮這人也真是怪，你沒見他正經(jīng)干過一樁事，但他也偏生混得吹湯喝水。經(jīng)常還打電話給這個那個，“來玩嘍，我在心雨KTV包了大包廂，好多漂亮妹子來，快來快來！”到那里一看，還真是這樣?！拔覜]牛皮吧？”他一臉燦爛，“我也不是么子時候都牛皮的?！卑选暗摹弊滞系煤瞄L。他也會忽然間有了錢。有錢時也大方，請朋友唱歌吃飯，打牌要驗(yàn)資就驗(yàn)資。但也會忽然消失，好久沒了音訊。大約這時候是他沒了錢的時候。前年他消失了一段時間，然后就聽得講他把婚離了。他前妻見熟人就控訴他。人勸她哎呀婚都離了，說這些還有么子意思。據(jù)說王牛皮把他岳母娘的二十來萬積蓄都辵了，說是要去投資一個什么生意，保證借二十萬還三十萬，半年之內(nèi)就還。還立了字據(jù)。結(jié)果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還。岳母娘就整日罵女，女受不了，就是這樣提出了離婚。

王牛皮沒了老婆也就沒了家庭，沒了家庭也就沒了責(zé)任。像他這樣的角色，若連一點(diǎn)責(zé)任皆沒有，那他對任何事情就更是沒了顧忌。若他又有一點(diǎn)能量，那能量對社會而言，必是負(fù)面的、是災(zāi)難的。“哎，你們哪個最近看到王牛皮了沒有？”上個星期有天在那個打牌的朋友家玩，有個人便這么來問。眾人皆說沒看到。想了一想，眾人又說，怕是有半年沒看到王牛皮了。

這家伙，他又到哪里吹牛皮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