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吉萬沒有一點思想準備,聽書記算賬,慢慢蹲下了,頭上密密地滲出了一層細汗,細汗又慢慢變成汗珠,汗珠悄悄匯集,額上承不住,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他感到額上有蟲子爬,用大手抹了一把,抹了一掌的濕。曹兀龍見他出汗,心里得意,更來了精神:“咱們再算一算你的收入賬。你們隊一個勞動日多少錢?”
羅吉萬連忙抹一把臉,支吾道:“那一年和一年不一樣。”曹兀龍說:“你說個平均數(shù)?!绷_吉萬想了想,怕說謊叫書記查出來,只得說:“平均……也就兩角?!辈茇}埗⒅鴨枺骸白罡叨嗌??最低多少?”羅吉萬說:“最高時三角,一九七三年最低,一個勞動日只有八分。”
進來一位社員倒茶,馮彥虎將曹兀龍的茶瓶拿出來,親自用開水涮了兩遍,掏出他帶來的茶葉,用三個手指尖兒撮了一撮撒進瓶中,看看,又撮幾根,也撒進去,才倒了水放曹兀龍面前。見窗外有人偷聽,虎著臉出去趕跑了,才回來繼續(xù)聽曹書記算。
曹兀龍屈身向前,扳著手指頭說:“咱們就按平均數(shù)算吧。你家里幾個勞動力?兩個?好,一個勞動力算得高高的,一年給你算四百個工,兩個勞動力八百,二八一十六,一年能分一百六十元。你們全家把嘴都縫了,不吃,不喝,不穿,不花一分錢,十年存一千六,二十年才能存三千二。要把這一院地方蓋起來,你全家人不吃不喝不穿不花,三十年才能蓋起來!你存了多少年?你不吃不喝不穿行不行?你說說,你哪里來的這么多錢?”
羅吉萬的臉白了,貼身的一件粗布襯衣叫汗?jié)裢噶?,貼在背上。他偷偷伸一只手到后面,往下拉了拉,囁嚅道:“那不能那么算?!辈茇}埡僖宦?,身子往后一仰,說:“我這還是寬算!要折過吃糧,你一年能分多少現(xiàn)錢?”羅吉萬擦一把汗:“現(xiàn)錢是分不了幾個,但賬不能那么算。”曹兀龍又向前一傾,笑道:“好,你說現(xiàn)錢分不了幾個,那你的錢從哪里來的?你算一算我聽?!闭f完又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被子上。
羅吉萬又擦一把汗:“有些錢我是從外面找的?!辈茇}垙目簧献饋砹耍骸巴饷嬲业??外面哪里找的,你說我聽。”
這時,羅吉萬一抬頭,見書記臉上的表情有點古怪,他的聲音很嚴厲,臉上卻在笑,笑得很平和,似乎并無惡意,心里疑惑,卻摸不著頭腦,只得說:“我一年打狐子也收入一些呢。”
曹兀龍不笑了:“打狐子?你是獵戶,還是支書?你的工作是當支書還是打狐子?”羅吉萬嘴干了:“打狐子是叼空兒的事。也不是專門打。”曹兀龍說:“好,就算你叼空兒打,你一年能打幾只狐子?能不能打十只?”羅吉萬說:“那不一定。有一年多,有一年少,平均下來,一年打四五只是有保證的?!?/p>
“好!”曹兀龍拍一下腿,“就給你算五只。一張狐子皮高高地算你十元,一年收入五十,十年五百,要收入三千元得多少年?”
馮彥虎漸漸明白了曹書記的意思,在旁助一句:“最少六十年。”
曹兀龍笑起來,欣賞地回看一眼愛將,又轉臉對羅吉萬說:“羅支書,你今年多少歲?撐破天也不到四十吧?你在你媽肚子里就開始打狐子了?哈哈哈哈……”
馮彥虎見書記笑,也跟著笑。羅吉萬不能不笑,卻笑不出來,尷尬地咧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