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睛不好,見風(fēng)流淚,是風(fēng)淚眼的老年病。林靜說。
“你們孩子叫什么名字?”林靜主動發(fā)問。
“陳兵兵,士兵的兵?!?/p>
“啊,挺好,雄糾糾的。你給起的?”
“他爺爺。我爸是老紅軍。”
“陳兵兵的媽媽在哪兒工作?”
“醫(yī)生,出國了?!标愯F民忽然覺得,林靜很會聊家常,而且還總是掌握主動權(quán),陳鐵民也想轉(zhuǎn)過話頭,問問林靜,她的家庭,丈夫,工作等,這些問題,直到拐彎分手了,他都沒有得到機會,是林靜一直在問他。
陳鐵民給林靜寫了一個電話,說有事找他。筆是從上衣兜里摘下的鋼筆,紙是小本上撕下來的便條。林靜走了很遠,還在想,現(xiàn)在的時候,上衣兜里揣鋼筆的男人,確實不多了。況且,又是一個警察呢。
20
林靜剛進辦公室,校長李天樂就過來了,他依然端著他那只長年不離手的大杯子。這里的人喜歡喝水,差不多是人手一只,走到哪里掂到哪里,領(lǐng)導(dǎo)級的是鋼化的,百姓們多為用過的飲料瓶。林靜來這里快一年了,還沒有喝水的習(xí)慣。她不明白,這些人怎么能一天喝下去那么多水,喝下去那么多水,人還長得黑煤球似的。
李天樂打開杯蓋,深深地喝了一大口,他說怎么樣,小林,有什么困難沒有?
“有什么困難沒有?”是李天樂經(jīng)常問林靜的一句話,她都不知怎么回答。困難很多,一件都不能跟他說。其實林靜知道李天樂的真正心思,他就是沒話找話。英才小學(xué)是所民辦學(xué)校,李天樂當(dāng)年是種梨的農(nóng)民,因為承包,發(fā)財了,而且發(fā)了不小的財。當(dāng)年在縣里,他有很多榮譽稱號,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出席省市的勞模等。李天樂后來有了更多的見識,他想光當(dāng)一個代表委員是不行的,要像那些真正的商人那樣,捐慈善,辦教育,站得更高走得更遠。李天樂就來到了省會,辦起了民辦小學(xué)。
林靜來到學(xué)校那天,李天樂聽她彈了一曲風(fēng)琴,看了看她紅艷艷的文憑,嘴角笑了一下,就讓她來上班了。
林靜對李校長,一直琢磨不定。外表上,倒是一目了然了。李校長個兒不高,在自己面前說話幾乎是仰著頭;李校長還是氟化牙,可能因為這里的水土吧。李校長還喜歡穿西裝,合身的號不好找吧,他的衣服里子,幾乎是長年吊著。再往深里,看李校長的心思,林靜就弄不懂了,特別是招來她的那天,李校長嘴角的一笑,林靜吃驚,那是什么笑呢,第一次見面的人,哪有那種笑。那分明就是內(nèi)心知道多少秘密的人,才會有的一笑。
李天樂笑什么呢?林靜在李校長面前,不自在。
林靜放下包,拿起抹布,拖把,就去走廊的洗手池,她來的第一項任務(wù),是搞衛(wèi)生。李天樂畢竟是商人出身,學(xué)校很會精打細算,一個校工都不雇,就連衛(wèi)生間的打掃,都是全校老師輪流來。
李校長跟在她的身后,我來涮拖把,他還跟著干什么呢?
林靜立定看著他,他又是那樣的一笑。
校長,有事?
我是想告訴你,小林,以后上課別壓堂,下課要按時。好吧。李校長說這話的時候像有人跟他演雙簧,這些話,仿佛不是從他嘴里出來的,因為他的表情,是另一種同情?隱隱的擔(dān)心?還有他的眼神,林靜都覺得奇怪。
林靜點點頭。說我記住了。然后她轉(zhuǎn)身,想繼續(xù)去洗拖布。
小林,校長還跟在身后,他說小林,小林。連續(xù)兩聲的呼喚,讓林靜更奇怪了,她再次停下來,心跳都變得加速了。李校長一定是有什么事兒了,不然,他沒有這樣過,什么事兒呢,經(jīng)過太多的不測,林靜太害怕這突如其來的什么事兒了。人生會有種種一分鐘之后就會發(fā)生的事兒,每一件事兒的來臨,都讓人措手不及,在劫難逃。難道,昨晚,娛樂城的事兒?有什么紕漏了?林靜想到這,全身像有微電流通過,一陣冷顫。她此時,非常感謝手里這柄拖把了,沒有它,也許自己會癱倒。
校長說,小林,其實,你來的第一天,我就覺得不對勁兒,包括你那斬新的文憑。
你的家庭背景,也遠不像你說的那么簡單。你看,有人找你來了。李校長說著,回身用手一指,林靜看到,在走廊的另一頭,站著瘦高瘦高的林小強。林小強笑嘻嘻地看著她,像個遠游歸來,風(fēng)塵仆仆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