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北京，北京的醫(yī)生說，回去吧，省里也是這么治。在這耗，你們扛不起。

父親又開始了喝酒，他想用酒解千愁。

母親卻一死，來了卻她的萬事休。

林大山睜開眼睛，刺目的陽光讓他又閉上了眼睛。屋里屋外，沒有一絲動靜。林大山知道小寶早出門了。這個家，這個只有四面墻壁的房子里，除了他身下的這鋪炕，就剩下他一個大活人了。

酒精的余燼讓他口渴，可是手邊沒有水。林大山使勁坐起來，年老了，身上的勁兒似乎也隨著年齡，一點(diǎn)一點(diǎn)流光了。在他們年輕的時候，常形容哪個女人讓風(fēng)能刮倒，現(xiàn)在，自己一個當(dāng)年扛得動一根枕木的大老爺們兒，也老得沒了力氣。

林大山穿上那件長年不換的褂子，褲子昨晚沒脫，小寶也不來幫他脫了。有一次小寶幫他脫褳子，皮帶扣刮破了小寶的手，那一晚他和小寶就跑去醫(yī)院住了。住得他半個月都沒錢買酒喝。他告訴小寶，以后別管爸了，你把自己管好，就是對爸的最好照顧了。小寶這小子還真聽話。林大山蹋上鞋，心想。

在窗臺邊上，林大山看到了小寶提前給他放好的水，現(xiàn)從井里提，冰牙。“這孩子還真是有心人，不像他媽，那個喂不熟的狼?！贝笊较氲叫毜哪赣H，不自覺地晃了晃頭。

想到女人，林大山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是白活了，怎么就活得這么窩囊，這么委屈，這么雞不叨狗不咬了呢？連女兒都厭惡嫌棄他了，特別是小紅，林靜還好點(diǎn)。她們也跟她媽一樣，看不起我，她們憑什么看不起我呢？沒有我當(dāng)初的一把力氣，有她們長大？有她們的活命？說我不管小寶，我怎么不管，我可想管，可我管得了嗎？世界上的科學(xué)家都解決不了的問題，讓我怎么解決？要是拿我的命換，能換回小寶，我林大山也給他換一回。對，換。林大山又一次想到了這個問題。

林大山是恨女人劉蘭香的，他實(shí)在沒想到劉蘭香會以那種方式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他們，舍得拋下三個孩子，敢喝藥，這么絕決，這個女人太毒了。林大山一直這么想。因?yàn)閯⑻m香離去后，有人給林大山提過親，可是再找的女人聽說林大山的老婆是服毒死的，沒人愿意嫁給他，不敢跟這樣的男人。試想，一個男人如果好，他的女人肯自己喝藥去死？所以當(dāng)時不到四十歲的林大山，一直鰥了這么多年。

16

林大山當(dāng)年是鐵路搬道岔的工人，他喜歡那個梳著一條辮子每天從他們鐵路線上走過的姑娘。一打聽，姑娘叫劉蘭香，是隨母親從哈爾濱來到這個小鎮(zhèn)的。劉蘭香的父親是商人，破產(chǎn)自殺了，孤母寡女，來這投靠一個當(dāng)年的老朋友。劉蘭香的母親不事勞動，劉蘭香不能再天天吃白飯了，她要每天到林場干活，撿拾樹枝，歸整木頭。林大山不能相信，這個長得小巧走路輕輕，還愿意哼唱歌兒的姑娘，每天是跟木頭打交道，她怎么能扛得起一根木頭。

不久，林大山他們的小火車停運(yùn)了，他也歸了林場，他和劉蘭香成了一個林場的工人。可是再一打聽，他五內(nèi)俱焚，人家劉蘭香已經(jīng)有對象了，就是她們那組的突擊隊(duì)長。后來成了這個林場的場長。

林大山不信那個勁，突擊隊(duì)長有的力氣，他林大山全有。論長相，他林大山國字臉，濃劍眉，比那個突擊隊(duì)長好看多了。林大山展開了和突擊隊(duì)長的竟?fàn)?，他像扛木頭一樣賣力，最有實(shí)力的是他家只有他哥兒一個，每月掙的錢，他都花給了劉蘭香的母親。而突擊隊(duì)長，兄弟姐妹大大小小七八個，他還是老大，在家起著一個養(yǎng)家糊口的父親角色。母親告訴劉蘭香，突擊隊(duì)長就是人再好，也不行，他家的條件太不好。跟這樣的人結(jié)婚后，一個大姑姐就相當(dāng)于一個小婆婆，氣都不夠你受的呢，別說當(dāng)家。而林大山，光身一人，掙的錢都可以歸你一人花。這樣，劉蘭香的母親把劉蘭香，嫁給了林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