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停止，不復存在。

她在那兒躺了無限久，蜷在夢幻的永恒中。人出生之前，就住在這地方，現(xiàn)在她回來了。這是烏有之鄉(xiāng)，是天空背后的黑暗，炎熱，發(fā)霉，充滿了游絲般的??，低語和水聲。這里漆黑，擁擠。

這里還有其他人，但他們一動不動，和她一樣。那些人是畫的，或者死的，或者在棺材里，外面裹著一層層金。這里是影子的地盤。這里是她的墳墓。

她反復想這個詞，放在舌尖品著。墳墓。這個詞轟鳴，回蕩。關門的聲音久久回蕩，充滿了她的大腦。一個承載著末日的詞。

也許過了幾十年，她睜開眼，也許兩眼一直就睜著，因為沒有任何變化?？墒?，在她大腦深處，有一個微弱的聲音，若隱若現(xiàn)。她被惹惱了?！白唛_！”她困倦地對那聲音說，然后翻了個身，在米洛斯她自己的房里，她自己的床上，枕著柔軟的枕頭。但是那聲音不走。它化為海浪低語，化為蛇的蠕動，化為低低的心跳。它如海浪一般，打碎了又結(jié)集。它使她心煩，她卻不能不聽。那聲音漸漸升高，聲音里含著三個字，一遍遍重復。

米蘭妮。米蘭妮。聽我說。

“走開?！?/p>

醒醒，米蘭妮?？煨研选?/p>

一陣風。空氣微微擾動。仿佛有人輕觸她的面頰。

米蘭妮。

手指觸在她臉上。不對，比手指輕，是某種蠕動的東西，小個，帶鉗子，尾巴抖動。她驚恐地叫了一聲，跳起來，嚇得又甩又拍，哭泣著撞到成堆的家具上，打碎了一只盛滿糧食的罐子，糧食沙沙流出。她在黑暗中撕扯衣服，神經(jīng)質(zhì)地抖動，一點點后退，直到撞上石棺，停住腳步，一動不動。

她喘息著，竭力控制自己。別動。別動。

蝎子一定是掉落了，爬走了。要是它還在……這個念頭嚇壞了她。她向旁邊伸出手，碰到一件圓圓的東西，一盞燈。

她松了口氣，差點兒哭出來。但是，她在一堆家什里摸索了很久很久，才找到火絨箱，不斷有東西翻落、打碎。她哆嗦著打火，不時發(fā)出歇斯底里的短叫。

火星打出來又滅掉，打出來又滅掉。最后終于著了。她哆嗦著把火湊到燈上，點燃燈芯。

光明。

燈光明亮，穩(wěn)定，閃耀。

燈光映出大執(zhí)政官的金面具，一張椅子堆滿食品盒，一面鏡子立著。

鏡子里面有一張臉，臟兮兮的，帶著淚痕。頭發(fā)剪得參差不齊。那張臉瞪著她，憔悴不堪。

她看了一會兒，用手擦擦鏡子，舉起燈，轉(zhuǎn)身仔細打量鏡中的自己，又扭身看看背后。身上沒有蝎子，肩膀上沒有任何東西舉著尖刺準備蜇她。她看了很久才罷休，又突然轉(zhuǎn)身，似乎是要嚇跑它，甩掉它。

接著她看見了自己的眼睛。

眼神近乎瘋狂。她看著自己，看了許久?！罢褡髌饋??！鄙ひ羯硢?，她清清嗓子，“好些了！看看，他們把頭發(fā)弄得一塌糊涂。會長起來的。這衣服可真惡心?！?/p>

聽到聲音就好多了?！斑€要弄亮一點兒，”她自言自語道，“這里有好多燈。還有吃的。各種奢侈的物品，這里倒是齊全?！背怂?。

她光著腳，走動時踩在硬物上，硌得生疼。她舉起燈，卻看見那只紅寶石的蝎子。她愣了一會兒，拾起那蝎子，發(fā)現(xiàn)上面還帶著溫熱，心里好生奇怪。她把蝎子別在衣服上。

燈都裝在一個柳條筐里。她把它們排開，一一點燃，室內(nèi)光明四射，照在成堆的黃金上，照在青銅和黃銅的花瓶上，照在大執(zhí)政官彩繪的鍍金大棺上。在暗處，成千上萬的隨葬品堆積如山，右手邊黑色的長方形是通往下一個墓室的門。仆人們躺在那個墓室的木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