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寫手。”
一個高個子男人,裹著披風。大概是香客。塞斯放慢腳步,扭頭望去,那人摘下披風的帽子。
豺狼雙眼銳利,帶著嘲笑。
塞斯驚呆了。“你在這兒……”
“做什么?除了冥城,盜墓狗還能藏哪兒?”他笑笑,“你以為我從來沒到過這里?這地方到處是秘密,抄寫手。”
塞斯迅速看看四周。“我不想讓人看見和你在一起?!?/p>
“沒人看見。我來告訴你,我已經做了最后的安排。明天此時,日落時分,在通往哈諾克斯墓第二層的門洞碰頭。什么也別帶;需要的東西我們都帶著。明白了?”
塞斯緊張地點點頭。
“你要是不去,”豺狼快活地說,“我們就到這兒來找你。”
“我去。”
“感情。你帶路。每條通道你都走在前面,我們就能知道哪兒有機關了?!?/p>
塞斯咒罵著。他轉身要走,又回頭爭辯??申幱袄镆呀浛諢o一人。
第七殿刷成紅色和金色。大門敞開,明亮的燈光瀉入黑暗。屋里熱得受不了;米蘭妮在面具后面輕輕喘息,因為緊張,覺得頭重腳輕,恨不能大叫。還不光是熱。每一個銅架上都燒著草藥和一種少見的迷幻藥,用的是草藥師們的秘方。每個架子有一個穿橙色長袍的男人照看,用勺往里加混合香料,燒出縹緲、芬芳的輕煙。
九祭司戴著面具等待著,坐在刷漆的凳上,圍成一圈。銅碗空放在米蘭妮腳邊。她的目光焦急地掃過人群中的每一張臉。
在她們中間,在房屋的正中央,擺放著大執(zhí)政官龐大的金棺。金棺四周擺著帶條紋的躺椅。躺椅這會兒還空著,鍍在木頭上的金閃著暗光,上面覆蓋的珍貴斑馬皮厚實柔軟。
米蘭妮在窄窄的眼縫后悄悄地四下掃視。
數以百計的人涌入巨大的門洞,和往常一樣。抄寫手,冥城的工人,戴面紗的女人。人群中傳出一聲慟哭,很快又歸于沉默。
不見奧伯萊,她合掌祈禱。
“別讓他來。別讓他來。”
號角響起。赫米婭起立,身上的銀器發(fā)出柔聲。祭司們都隨著她起立。米蘭妮站在傳諭祭司旁邊,能看見其他所有人。瑞西雅人高心也高,克里絲長著金發(fā),嘉麗亞、尕婭、伊薩卡。但是或者是因為那嗆人的空氣讓她無法呼吸,或者是因為恐懼讓她肋下疼痛,反正她們都變了形,飄飄蕩蕩,仿佛懸在屋里的海市蜃樓。那些穿白衣戴金色羽翎面具的姑娘,突然變得陌生。圍成一圈的金屬面具變得詭譎嚇人,每張臉都微微笑著,不知憐憫。
她也帶著那種微笑。如果對著鏡子,她會認不出自己。
接著,她看見貓悄無聲息地進來,胳膊上直發(fā)麻。神圣的黑貓在冥城四處可見,它們躺在椅子和棺槨下面,在高溫中盡量伸展身體。它們把尾巴舉得高高的,在人群中高傲地優(yōu)游。人群竊竊私語,紛紛后退。在煙霧氤氳的悶熱屋子里,貓眼仿佛一面面碧綠和琥珀的小鏡子。
門口的人閃向兩旁。阿吉林大步走來,身上的青銅盔甲锃亮。他身后是一堆士兵押解著大執(zhí)政官的第一批一百個仆人。
女仆、廚師、園丁、抄寫手、管家、醫(yī)生、觀星家、葡萄農、理發(fā)師。五個體格魁梧的奴隸是大執(zhí)政官的轎夫。身材苗條的姑娘是他的舞女。十六位健壯的貼身侍衛(wèi)。一個瘸子魂飛魄散,手里抱了只猴子。四十位樂師,帶著豎琴、七弦琴、小銅鈴和一面鼓。
這些人魚貫而入,有人在哭泣,有人互相攙扶,個別人茫然四顧,看著那一圈面具和噼啪作響的火焰。他們將服下毒藥,米蘭妮知道。草藥師領著他們到躺椅邊,讓他們躺下,嘴里輕輕念叨著安慰的話。馬夫緊緊摟著那只猴子。棕色的小猴子趴在他懷里半睡半醒。那猴子準是大執(zhí)政官最心愛的,因為其他動物,獵犬、鳥、寵物和異獸,早已被涂上防腐的香膏,放入收藏之殿了。
士兵推推搡搡地后退。
赫米婭伸出手,祭司們也伸出手,拉成一圈。米蘭妮雙手滾燙,傳諭祭司清涼的手指緊緊握住米蘭妮的。寂靜中響起一陣笛聲,孤獨,怪異。九祭司慢慢移動,跳起雍容華貴的死之舞。
她學舞、練舞的時候,常覺得可笑。他們總教你很多沒用的東西。現在這舞蹈變得真實,動作里隱含著不祥。米蘭妮踩著舞步轉圈,心里升起恐懼痛苦,令人窒息。她聽到火焰爆裂的聲音,聞到刺鼻的煙味,從眼角看到那些面孔在她周圍轉動,如在夢中。輕柔的鼓點兒不知從哪兒傳來,每一擊都敲在她心上,強烈的震動幾乎使空氣顫抖。他們快死了,這些人。他們將隨大執(zhí)政官而去,可是大執(zhí)政官還活著,他就在這里!有一剎那,她忍不住要高呼奧伯萊的名字,讓他過來結束這一切,驅散這屋里令人窒息的黑暗。這時她抬眼,從面具的眼縫里看到了他。
他裹著一件灰色斗篷,悄悄走到衛(wèi)兵后面。她轉過去,克里絲擋住了視線,接著是瑞西雅。等她再次看見他,他已到了阿吉林身旁。
她飛快地看了看將軍。將軍抱著雙臂,平靜、專注地看赫彌婭。
“我該怎么辦?”她喘息著,“我該怎么辦?”她急切地說:“你希望發(fā)生這樣的事嗎?如果不希望,快點兒阻止它!”
回答她的是一個奇怪的聲音。那只猴子醒過來,睡眼惺忪地抬頭張望。它直直地盯著奧伯萊,不對,越過奧伯萊,看著他身后。隨后它歡叫一聲,從男孩手中掙脫,穿過長袍和腳,竄過跳舞的祭司,吱吱叫著跳到阿利科索斯懷里。阿利科索斯伸出雙臂接住它,興高采烈地把它高高舉起。
“埃諾!”
所有的貓一齊弓起身子,哈哈叫著。
音樂中止。阿吉林猛地轉身。
他正好迎面撞上奧伯萊,驚得雙目圓睜。那樂師卻咧嘴一笑。
他伸出巨拳,正打在將軍咽喉上。
另一只手從披風下狠狠刺出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