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的文章很有道理﹐但是忽略了一個特殊人群﹕狂人。

狂人最「氣盛」﹐也往往最有魅力。狂人不擔心面對思想的「正氣」﹐因為他們擁有自己的一套邏輯。他們出手毫不質(zhì)疑﹐因為他們早已自我催眠。他們不怕外來的評論﹐反正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因此只有狂人可以﹐當全世界都敵對著他們的時候﹐還一直賴在那里不認錯。

我講的狂人不算是「瘋子」﹐當然也不包括腦疾病及先天缺陷所造成的精神病患 – 他們需要社會的關(guān)照及憐憫。我指的狂人生活在社會的中心﹐也是社會的產(chǎn)物。

要成功就得發(fā)狂﹖

話說﹐成功的人都得有一點點「狂」?，F(xiàn)代生活充滿了競爭與誘惑。要出人頭地﹐不但得有自己的獨門功夫﹐還必須把堅持化為鮮艷的個人風(fēng)格﹐才能成為具有魅力的角色。

狂人非常聰明。他們天賦異柄﹐也正因為腦筋跑得比一般人快﹐所以容易跟大眾的腳步脫節(jié)。他們共享的﹐是對某些事情有一種擺脫不了的執(zhí)著。他們的passion有如內(nèi)心的一把火﹐讓他們?nèi)绨V如狂。

assion本身沒什么不好。要過一個多彩多姿的人生﹐它甚至可以說是必要的條件。但許多人為了讓自己的人氣更high、更有魅力、更「氣盛」﹐刻意把原先只是溫火的內(nèi)心熱衷﹐煽動成激烈的狂妄﹐把passion 夸大成為obsession﹐漸之把自己變成狂人。

媒體讓狂人得道

最近跟一個當記者的老朋友吃飯。

問到工作﹐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她說近年來﹐采訪記者的壓力越來越大﹐主要是因為媒體不停地膨脹。

「一個電視記者﹐每天得交出六則新聞?！顾f﹕「為了播報新的東西﹐以前不是新聞的﹐現(xiàn)在也成了新聞?！?/p>

這樣的媒體環(huán)境﹐最容易讓狂人搶到版面。因為當觀眾面對無窮的選擇﹐注意力跟著縮短、口味變重時﹐誰的聲音越大、講話越勁爆、越不按牌理出牌﹐就越容易成為媒體焦點。

因此﹐許多昔日曾被視為瘋子的偏激人物﹐現(xiàn)在也能透過媒體的炒作﹐成為公眾明星。

更可惜的是﹐有些曾經(jīng)靠理想默默耕耘的人﹐卻因為被冷落一旁﹐憤懣之余﹐最后也跟著玩起了同樣的游戲。

小標/ 走火入魔的狂人

所以﹐當我父親提到「自我催眠」時﹐我舉出狂人的例子。不是為了反駁﹐而是間接提醒﹕「自我催眠」也一定要加上「自律」和「反省」﹐不然很容易「走火入魔」。

圈閱歷史人物﹐許多著名的藝術(shù)家、企業(yè)家、宗教和政治領(lǐng)袖都是狂人。他們的強烈個性和思想的堅持﹐促進了偉大的發(fā)展﹐也造就了不朽之名。問題是﹐當個人的氣勢和魅力都已經(jīng)到了顛峰﹐而原本在內(nèi)心的那把火逐漸燒盡時﹐該怎么辦﹖有些人為了能夠維持自己「氣盛」的狀態(tài)﹐愿意采取不擇手段。

這讓我想起美國最偉大的喜劇演員之一﹐李查．普萊爾(Richard Pryor) 。

李查是黑人﹐出生在一個貧窮又復(fù)雜的家庭。他的母親是妓女﹐父親對他的成長不聞不問。當兵時﹐他因為受到白人的種族歧視而暴發(fā)沖突﹐因此坐牢。

他的坎坷人生﹐后來成為了他演出的題材。他把內(nèi)心的憤怒化為笑料﹐在臺上亂吼亂罵﹐笑中帶淚﹐激動了觀眾﹐因此一路走紅。

成名后﹐生活變得安逸﹐原來的憤懣不再。而那時﹐為了維持之前的抗奮狀態(tài)﹐繼續(xù)面對充滿期待的觀眾﹐李查染上了毒癮。

1980年﹐李查在吸食「快克」古柯堿時﹐不小心把自己嚴重燒傷﹐但他竟然大辣辣地把那件事也變成笑料。直到后來得了重病﹐他才被迫戒掉毒品。他去年因心臟病去世﹐享年65歲。

當狂人燃燒生命

我在美國長大時﹐電視上最受歡迎的喜劇叫做Saturday Night Live。那節(jié)目簡直就是個「狂人秀」﹐無厘頭卻又充滿了社會反諷﹐讓人看了大呼過癮。許多現(xiàn)代的大牌演員﹐例如Eddie Murphy, Robin Williams, Adam Sandler等﹐都是從這個節(jié)目「畢業(yè)」的。

但沿途﹐也曾經(jīng)有幾個王牌﹐像是John Belushi和Chris Farley﹐都因為吸毒過量而去世。連現(xiàn)在擁有「好爸爸」形象的Robin Williams﹐也曾經(jīng)是個無可救藥的毒蟲。他自嘲﹕「古柯堿是上帝派來的﹐因為我領(lǐng)的薪水太高了?！?/p>

我后來想﹐這些成名的藝人﹐為什么會如此自暴自棄﹖

結(jié)論是﹕狂人的生命畢竟也有期限。

我們愛狂人﹐因為他們能做出一般人做不出的事﹐說出一般人沒勇氣說的話。他們的「氣盛」散發(fā)著魅力﹐在我們平凡的生活里像是漂亮的火花。

但是﹐做個狂人也是要付出代價的。那股排山倒海的氣勢﹐需要很大的沖力。當一個平凡人使盡力氣﹐刻意把自己塑造成狂人時﹐他等于在燃燒自己的生命。

而一個人如果不懂得自習(xí)﹐不懂得什么時候該充電﹐什么時候該把「氣」收起來時﹐就很可能越燒越旺﹐最后把自己燒成灰燼。

如今﹐許多有野心的年輕人都希望出類拔萃﹐建立自己的氣勢﹐成為受人矚目的leader。但是千萬不要為了一夕之名﹐在沒有充份準備的情況下﹐刻意把自己變成「狂人」。因為狂人的氣度是靠狂熱的生命力換來的﹐而狂熱的生命也更需要自惜。記住﹕在這爭奇斗艷的社會里﹐每當鏡頭前陣亡一個「英才」﹐后面已排了許多接班人﹐準備獻上自己的生命。